黄芩将从村里收来的黄豆倒入簸箕,用手翻了翻,皱眉道:“掌柜的,这收来的豆子,可不如之前再粮铺买的。里面的瘪的、坏的可不少。”
英娘道:“这还是看起来不错的了,没办法,谁让咱们存量不足呢!我已经跟李记签了契约,下批豆子进货,就一定有咱们的份。”
黄芩又拿了一个簸箕,捧几把黄豆放入其中,站在院子中间,轻轻上下抖动,黄豆在簸箕中跳动着,坏的黄豆和杂质随风而去,而饱满的黄豆又落回到簸箕中。就这样,筛完一袋干黄豆,倒入木盆,注入清水泡发。
英娘拿起扫帚,先将院中抖落的干瘪豆粒扫在一起,顺便打扫院子。高粱扎的扫帚划过地面,在薄灰上留下了一道道清晰的痕迹。英娘一时手痒,折断扫帚上的一根高粱枝,在灰上一笔一画地写字,她写得认真,竟没发现有人已立在她身旁。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那人看着英娘所写,一字一字地念道。
英娘吓了一跳,抬头一看,说话的是黄芩,笑道:“我昨儿刚学的几个字,怕忘了,正练习呢!”
又突然意识到一事,奇道:“咦,芩芩,你识字?”
“会一点儿,不多。小时候我爹教我学过《千字文》。”
英娘见过黄芩的娘,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人,知道她爹已经过世,但不怎么清楚她爹的事,于是问道:“村里识字的不多,你爹是做什么的?”
“他就是个铃医,拿着串铃,走方治病,卖点丹膏丸散,在我们当地,也小有名气。他这医术也是家传本领,可惜我那哥哥不学无术,还没有个传人,我爹就撒手人寰了。”
英娘又问:“你爹教过你不曾?”
“教过我一些治小病的法子,但不是像教徒弟那样教我。”
英娘叹息道:“可惜了,你又识字,又聪慧,如果他能悉心教导你,说不定,你就能接替他的衣钵。”
黄芩低下头不语,接过扫帚,扫起院子来。英娘想起一事,说道:“芩芩,平时都是陈玠教我识字,他去外地办差事,这两天你能不能教我?”
黄芩停下,说道:“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我也有很久没接触,有些句子,记不清了。”
“我房里有《千字文》,等晚上你看着书再教我。”
“哎。”黄芩答应着,连扫地的动作也轻快起来。
两人正说着,秋兰突然从铺子里探身出来,喊道:“英娘,你去开院门,你弟弟来了。”
“宽儿?”英娘有些意外,还是快步上前打开院门,迎他进来。宋宽的神情很严肃,他一进来,四下看看,说道:“姐姐,我有话跟你说。”
英娘见他的样子,心中纳闷,说道:“到我房里去说吧。”两人刚进屋子,英娘关上门,宋宽就急急开口:“姐姐,这个陈玠,就是这个店的东家,对不对?”
英娘一怔,她转过身来,答道:“没错,怎么了?”
宋宽一只手握拳,砸在令一手上:“我就说嘛!我最近才想起来,上次去府城前,你让我给陈玠写一封信,也就是给他写的,怎么我从府城回来,你就转了念头?”
他上前握住英娘的双肩,惊慌问道:“姐,你不会又因为钱,才要跟他……”
英娘杏目圆睁,一把甩开他的手,怒道:“你当你姐姐是什么人?”
宋宽见英娘生气,有几分胆怯,他踟蹰地说道:“可,可上次,你嫁个那个镖师,不就是……”
英娘张口想反驳他,却说不出来。当年,她为了给父亲下葬,了结家中债务,给自己和弟弟找个后路,确实蒙骗何伟,与他成亲。她的怒气化成一缕叹息,缓缓说道:“没错,开始我是骗了他,但我,也确实想和他好好过日子的。要不是他嗜赌成性,我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她直视宋宽,说道:“宽儿,这次不一样,陈玠他,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没有外在的不得已,我是真心想和他,和他在一起。”
宋宽长舒一口气:“不是就好,不是就好,昨晚我想到此节,连觉都没睡好,一心想着要来问问你。”
他凝视着英娘的双眼:“姐,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子,我也能挣钱养家,你千万不要再为了生计,把自己的一生搭进去,欺骗他人,也是欺骗自己啊!”
英娘闻言,心中一凛,这句话正说中她的心事,她咬住嘴唇,一言不发。
宋宽见她神色有异,觉得不对劲,追问道:“你,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英娘抬起头,一双眼睛,看看他,又垂下目光,反复几次,宋宽不耐,急道:“姐!到底什么事?”
英娘心一横,说道:“‘陈玠’这个名字,你可有印象?”
宋宽愣住了:“有什么印象?难道我以前听过?”他眉头紧锁,思考着。
英娘低声说道:“你记不记得,再青桥村,崔英娘她曾经……”
“崔英娘?”突然,宋宽脑海里灵光一闪,叫道:“她曾经救过一个人,那人还给了她一个戒指,你们拿给我看过,上面就刻着‘陈玠’!”
“天啊,难道崔英娘救的就是他?”他瞠目结舌道。
英娘慢慢点头,宋宽半晌才合上嘴,说道:“真是太巧了!只可惜崔英娘嫁到其他地方去了,他们两人见不到面。她要是知道经当年自己给予的一饭,现在他已经成为堂堂捕快,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陈捕头没提过,要找崔英娘报恩吗?”
英娘摇摇头,宋宽始料未及,说道:“他竟未提?他看起来不像是忘恩负义之人啊!”
“他确实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英娘缓缓道,“因为我告诉他,当年救了他的英娘,是我。”
宋宽大吃一惊,眼睛瞪得滚圆,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盯着面前的姐姐,感觉她十分陌生,自己仿佛不认识她了。
*
“头儿!歇一会儿吧!我实在走不动了!”叶捕头在后面哀嚎道,“咱们是为了早点回县里,才走的这条林间小路,现下已经够快了,就算歇一歇,今晚也一定能到达。”
“你怎么会走不动呢?告密的时候,不是很有力气吗?”陈玠面无表情地说。
叶捕头心虚地笑笑,说道:“老大,你知道了?这,我英姐姐嘴巴也太不严了……”
陈玠回头,眼神带着寒意扫向他:“你还好意思说她?”
叶捕头马上笑嘻嘻地说:“嘿嘿,我这也是,被英娘姐逼不得已,才说不出来的。我本来是想跟她讲,你身入匪徒巢穴,面不改色,一身从容,就把四当家擒获。”
他又转变成委屈的神色:“结果说说,就说漏了一点点。我英姐姐是多么敏锐的人啊!她一下子就发现了,没办法只好告诉她。”
“哼!”陈玠一声冷哼。叶捕头也知道自己的一番话语,他恐怕是一分也不信,只能跟在一旁陪着笑脸。
只听陈玠说:“我以为你们俩有多熟悉了呢,原来她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她听说之后,意外得很啊!”
“啊?”叶捕头蹦到陈玠身前,叫喊道:“你真告诉她了?”
“我和你一样,也是‘不小心’。”陈玠将‘不小心’几个字咬得很重。
“完了,完了。”叶捕头叹气,“我的男子气概啊,好不容易在英姐姐心中立起来,就这么没了!”
陈玠暗自好笑,刚想说“你英姐姐怕是从未觉得,你有过这种气概”,突然听到远处有叫喊声传来,陈玠眼神马上变得锐利,仔细听着。
叶捕头也紧张起来,隐约听到“买路钱”几个字,他凑到陈玠身边,低声道:“好像是打劫的!”
陈玠点头,拔刀出鞘,身子沉下微蹲,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潜行,小叶跟在他身后。两人借着大树掩身,悄悄摸到响声来处。
只见有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每辆车前各坐着二人,右侧的都膀阔腰圆,看起来是练家子。对面站着五人,有的拿刀,有的拿弓,穿着粗布衣服。
马车上的一个练家子拱手说道:“朋友听真,我乃线上朋友,你是绿林兄弟。你在林里,我在林外,都是一家。”
这是镖师常用说辞,陈玠又仔细观察车上左侧,前车那人衣着较为讲究,想来是主事的,后车左侧应当是伙计。应是商人请镖师运货,为了赶行程走小路,反而被劫道。
拦在前面为首的那人,阴森森地笑道:“既然你我一家,车上的好货分我一份!”
镖师见敌众我寡,忍耐道:“五百年前俱是不分,是朋友吃肉,别吃骨头,吃骨头者别后悔。”
前面其他人不耐烦,喊道:“少废话,我们人多,你们人少,识相的,赶紧把货交出来!”
旁边那人白净面皮,强自冷静说道:“各位好汉,我们是要去慈溪县王大善人家里,实在是耽误不得,走这条小路,方才遇到各位。各位能不能行行好,等事成之后,一定回来感谢各位。”
强盗们哈哈大笑,为首的笑道:“你听听,我还头一次听说,专门感谢强盗的呐!”
说完就要上前,却听林间传来一声“且慢!”
镖师说的话来自网络
要出远门,接下来隔两天一更,一直到下周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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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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