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已过,五月的锡城雷雨较多。
一会的工夫,外头已经下起瓢泼大雨。雨来得突然,行人躲闪不及。
周窈望了一眼窗外模糊的世界,想起阳台门没关,估摸着阳台上刚买的几盆花已经惨遭摧残。
可能是店内冷气开得足,也可能是下雨天的心理作用,周窈觉得裸露的小腿沁着凉意。
腿自然地往后缩。
她话少,一顿饭几乎全靠于然挑话题。
顺着周窈的目光,于然也朝外面看,顺手夹了片羊肉到她碗里。
“你住哪?离这远吗?”
动作十分自然熟稔。
于然的筷子刚伸过来,周窈倏地转头。
眼神先落在他脸上,继而扫过碗里的肉。
目光轻飘飘的,没有攻击性,可又仿佛看破了他的心思。
他莫名被唬住几秒,将后半句“要不我送你回去”给噎回了肚子。
再看周窈,她已经垂了头,筷子搅着蘸料碗。
她这是已经吃完了的意思。
于然也停下筷子,望着她,手指轻敲着桌面,沉默着将方才的尬意给缓解过去。
她今天穿的白色衬衫,黑色薄长裙。
衬衫是V领的,露出一截瓷白纤细的脖子,脖子上戴着条银色项链。
灯光的照耀下,碎钻吊坠时不时闪出银光。
周窈放下筷子,拆开桌上的湿巾擦嘴,打破僵局。
“我住的地方离这不远。”
所以不用送。
于然的目光在她一字型锁骨上流连,闻言一笑,几乎是本能发问:“你学过舞蹈吗?”
话题跳跃太快,周窈奇怪看他,摇头否认。
其实不然,她学过几年古典舞。
不过那已经是高中之前的事了,父母给她报的业余课程,当个兴趣来学的,总共也没学几年。
于然自觉这话问得突然,摸了下鼻子,“我随便问问的。”
周窈坐直,俩胳膊肘搭在桌面上。
她注视着对方,定了定音量,“于然,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一时间,于然愣住。周窈没错过他脸上闪过的意外和不满神色。
不过也只是几秒的工夫,他又笑了起来:“嗯,那我们就做普通朋友吧。”
于然给自己倒了杯茶,茶壶放下,抬头看周窈时,又提起来帮她倒。
他边倒边说:“相亲说白了就是多认识个人,多交个朋友嘛,不一定就当情侣的。”
周窈盯着汩汩而下的茶水,没有讲话。
他这么讲,她没法接下去。
其实她对他,连朋友都不想当。
周窈一贯不擅得罪人,没把话说绝,顶多以后就在各自微信里充当空气。
.
圆桌上,安常招呼服务员上了两瓶啤酒,迅速启开,给孟之旭杯里倒满。
孟之旭权当没看到他的动作,自顾自地烫羊肉,拌蘸料,送入口中。
安常给邻座的红头发男生也倒上酒,余光瞥着孟之旭那边,话却是对红头发男生讲的。
“小许,你真要跟着我们一块开饭馆?”
红头发男生名叫许锦嘉。
安常知道,他跟着孟之旭,无非是想着哪天九爷能回心转意,重新回到他们的赛车战场。
许锦嘉不是锡城人,跟孟之旭一样,都是魔都人。
他家境不错,家里人多年来纵容着他在爱好上砸钱。
在许锦嘉心中,金钱是次要的,多少钱也买不来梦想。
孟之旭是他偶像,一听说孟之旭跟车队解约,闻着声就屁颠屁颠地追到锡城来了。
后来听说孟之旭要开餐馆,又二话不说从家里搞来钱说要当合伙人。被孟之旭拒绝后,才退而求其次当个小服务员。
许锦嘉往嘴里塞了块肉,口齿不清道:“小主哥,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
“小主哥?”第一次与许锦嘉见面时,他喊的还是常哥,最近老是“小主哥小主哥”地唤他,叫人听着怪别扭的。
许锦嘉立马举杯改口:“常哥常哥。”
安常也不拘这点小事,回敬他一杯。
许锦嘉喝完,安常又把目光投向孟之旭。
孟之旭不动声色地回视他一眼,又转头跟身旁的人聊天。
安常举杯,调高声量,“两位哥,怎么光吃菜也不喝两杯啊。”
孟之旭从裤兜里掏出一串钥匙,钥匙扣在指尖转了两圈,“我开车。”
安常鄙视,“就一小电驴。”
孟之旭:“不管什么车,我今晚总归是要开的。”
他想了想,又说:“要不你一会跟我回家,咱们再喝个痛快?”
安常想到什么,一脸嫌弃,立马拒绝道:“不了,你家还有个祖宗呢,我怕了。”
旁边的许锦嘉一听,立即插嘴问:“九爷,你什么时候找女朋友了?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孟之旭瞥他,笑了下,“怎么,我不能找媳妇?”
“真有了?”许锦嘉左看看右看看,稀里糊涂的,“那怎么不叫嫂子一块出来吃饭?”
这小子平时看着精明,这会倒傻了。
安常推搡他两下,“你九爷看上去像是能交女朋友的样子吗?”
许锦嘉当真仔细观察起孟之旭的模样来。
这大高个,这小白脸,哪哪都像是交过八百个对象的主。
许锦嘉说:“九爷看上去挺像个渣男的,可实际上还是个处男。”
桌上其他人立马起哄。
孟之旭一手懒懒撑着下颚,食指百无聊赖地在下颚线来回摩挲,脸上表情似笑非笑。他不加入他们的话题。
几人被火锅的热气熏出汗,气氛热烈,聊的话题也越来越放开。
酒过三巡,大家已有了些微醉意,桌面上唯独孟之旭保持着清醒。
察觉他没喝多少,许锦嘉喝安常轮番来敬。
许锦嘉重新倒满酒,起身朝他举起杯,“九爷,不说什么了,反正以后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说完一饮而尽。
喝完了,唇边沾上啤酒沫,随手一抹,续道:“只要不违法的事我都支持。”
最后一句令在座的几位都忍俊不禁。
孟之旭脸上挂着笑,指尖在杯沿打着圈。
等他喝完了,才端起杯,杯底在玻璃桌面轻轻一击,再仰头一口灌下。
.
饭局将尽,孟之旭起身去卫生间。
卫生间在二楼,路过收银台。
他从二楼下来时,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
白衬衫黑长裙,瘦瘦小小的,跟纸片人似的。
女人扎着低马尾,她微垂着头在跟收银员讲话,另一手握着手机,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着二维码。
不知道是不是头顶的光太晃眼了,将她的皮肤映得冷白。
今天是周三,东来顺火锅店的会员日。
周窈查了下会员卡里的余额,结了今晚的饭钱还剩不到一百,她又往会员卡里充了一千。
收银员一边操作着,边跟她说:“过几天我们会员活动会有更新,还有更多不同的福利的。”
周窈微笑看着对方,“是嘛,那我改天再过来。”
说着,手往旁边放薄荷糖的小竹盘里伸。
“不久就是儿童节了,家里有小孩的话,可以一块带过来,”服务员突然朝她身后看了眼,脸上表情怔住,机器一样说完剩下的话,“我们会给儿童送小玩具的。”
周窈奇怪,正要挑头,伸在竹盘里的手忽然撞上另一只手。
她下意识将手缩回。
脑袋里只有一个字:凉。
又捻了捻指腹,潮湿。对方刚洗过手。
也就在这一瞬间,背后压来一道身子,高大的带着压迫性的气息逼向她,在碰到她后背前停住。
她直觉是个男人。
对方拿完薄荷糖也没走,周窈余光瞥到他就杵在一旁等待。
于然吗?
不是。
这个男人穿着人字拖,中裤。
穿着太“居家”了……
瞬间,周窈脑海里就自动对应上了男人的脸,寸头,眉眼深邃。
回忆起这张脸,她就想起一个词,“浓颜系长相”。
这种长相的人多的是当明星演员的,平常生活中她见得很少。
周窈默默往边上站了站,伸手拿过薄荷糖,听到男人正在剥糖纸。
面前的收银员姑娘好像有些紧张,笑着对周窈说稍等,说完又抱歉地对男人方向笑:“麻烦您等一下哈。”
男人低头将糖含进嘴里,嘴角扬了下,“不急,慢慢来。”
他说完,小姑娘似乎更紧张了,手中的笔拿起又放下。
孟之旭左肩倚墙,胳膊下垂,指尖把弄着糖纸。
他悠悠闲地等待,目光在收银台后的酒架上逡巡。
渐渐地,又转到身旁人身上。
他认识这个女人,邱亚良的同事。念着两人没什么交集,孟之旭懒得主动打招呼。
也没必要打招呼。
不过是看了她一小会,孟之旭发现了件有趣的事,小丫头耳朵红了,刚才在灯光下还煞白得很。
孟之旭收回视线,低头时手指在鼻尖上一拂,笑了。
收银员一句:“好了。”
身边的女人宛如松口气般笑道:“谢谢。”
然后目不斜视绕开他,走了。
周窈刚走没两步,听到身后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请问,会员是怎么个福利?”
.
晚上九点半左右,雨歇。
初夏的热气降在湿意中,慢慢在整座城市氤氲开。
目送周窈开车离去,于然重新回到店门口找自己车。
一边在跟朋友聊天:“今天这姑娘还主动付账了。”
“我瞧着是想搞欲擒故纵这一招吗?先前说我们不合适,这会又献殷勤一样抢着结账。”
“哥们,我可能要温水煮青蛙了——”猛然被人撞到,于然破口而出,“卧槽!?谁不长眼?”
挑头一看,是个男人。
就在火锅店调料区遇到的那个寸头男人。
男人没看他,不过男人身边那个红头发的稍矮点的小男孩倒是笑着赔罪:“对不住啊。”
于然压着一肚子气,声音压低,“小心点看路!”
“抱歉啊抱歉。”红头发男孩虽说满嘴酒气,倒没撒泼,言行客气。
于然一摆手,回自己车上。
想起寸头男人那张拽兮兮的脸就来气,又跟朋友吐起槽来。
聊着聊着就忘了时间。
过了几分钟,再抬头时,看到寸头男人身边的朋友都走了,就剩他一人。
他手里拿了几张面纸,朝非机动车停车位走去。
于然双眼慢慢发亮,心中莫名涌起一股身居高位的蔑视感。
果然,寸头男人在擦一辆电瓶车车座上的水渍,随后骑了上去。
于然哼笑一声。
还称什么爷呢,不过是个骑破电驴车的穷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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