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芙蕖渡我(三)

迟满走了快两个月,此次是二人五年来分开最长久的一次。芙蕖日日闲得无事做,便和山中的精怪们聊起即将迎来的喜事。这一聊起才晓得,原来民间婚俗中不光是娶方准备聘礼,他这个嫁人的也须得备上嫁妆才能叫人家父母瞧得起。

估摸着迟满也将返程了,芙蕖欢欢喜喜下山,去往人市的女红铺,打算给自己添几件像样的东西。

长安城中熙熙攘攘,芙蕖不喜热闹,快速找了家一瞧就高档奢华的店铺窜进去。

“哎哟~好漂亮的姑娘!”老板娘是位风味十足的半老徐娘,一见芙蕖便欢喜上前,拉住他,“姑娘,是看脂粉?还是看衣裳?”

芙蕖不由皱了下眉头,拽开了手,“不要碰我,还有,我不是姑娘。”

“呃……”老板娘愣半响,赶忙赔笑道:“原来是位小哥呀!敢问须要买点什么?”

“要买,”顿一下,芙蕖红了脸,小声道:“买嫁妆,越……越华贵的越好。”

老板娘笑笑,牵着芙蕖的袖子来到琳瑯满目的案前,介绍起来:“这是小店最昂贵的象牙梳,作喜梳再合适不过了!还有这些,珊瑚朝珠、翡翠手串、绫绢扇。你瞧,上面还绣有鸳鸯戏水图呢。”眨眨眼,又问:“不知公子是为何人挑选嫁妆呢?”

芙蕖一时看花了眼,不以为然回答:“我自己。”

过了半响,才反应过来,看向呆楞住的老板娘,“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公子,您莫要说笑了。”老板娘尴尬得望着他,又道:“这世间从来只有男娶女嫁之事,你既是男儿身,嫁的哪门子人?”

“嫁的也是男人。”芙蕖没明白,如是道。

老板娘皱了眉头看他,道:“男人娶男人这种事儿,传出去怕不是要身败名裂的,你不在意,他也不在意吗?”又深深望芙蕖一眼,面上有些怜愁,“公子,您莫怨小妇多嘴,看你像个涉世未深的纯良人,我才提醒你一句,莫要轻信他人言语,免得落得人财两空啊!”

芙蕖一愣,良久,低垂下脑袋,“谢姐姐提醒,不过我信他,您只管为我打包起来就是。”

打点好了嫁妆,芙蕖正要出门,那老板娘又叫住了他,手里抱着一坛被红绳包裹住的酒坛,“公子,这是小店上好的女儿红,你且拿去,待新婚之夜有大用处呢!”

芙蕖盯着那酒片刻,摇摇手,“姐姐美意小弟心领了,只是小弟从不饮酒,您还是留着吧。”

“此言差矣,”老板娘笑呵呵的走来,将酒送到芙蕖手上,面上露出一抹坏笑,“这酒不一般,可助你与佳人良辰一夜呢!”

愣一下,芙蕖脑中闪过《春宫图》里的画面,羞得他脸蛋涨红,赶忙抱住酒坛退出去。

临出门,老板娘又道:“愿君所遇,为真心实意之侣。”

愿君所遇,为真心实意之侣。

待芙蕖回了洞府,这句话还在他脑子里回旋。

要说从前,芙蕖满腹疑心,屡屡凭借警惕脱于天道众之算计险境。然自从迟满闯入他的生活,他便愈发心防渐怠,甚至于有些单纯起来。

人家说什么,他便尽信之。

实在也是他甘愿掏心刮骨于迟满,谁叫迟满尽显诚恳倾情,那些个不定之事,皆随之而置之不问罢。

才入洞门,就见迟满早已来了,正坐在桌前掉眼泪。

芙蕖一急,忙走过去,差点儿没跌一跤,问他道:“又是哭得什么?”

迟满抬首,一双哭得红红的眼望着他半响,一头扑进他怀里来,“芙蕖,是我对不住你。这次回家,原是要打点上下迎娶你入门的,奈何家中遭了变故,喜事成不得了!”

芙蕖盯着他的脑袋,心跳也顿了顿,失落之意顷刻占满整个心房。

良久,笑笑道:“遭了什么变故?”

“父亲生了一场大病,就要死了。”

“那如何是好?”

“有个游方到家中的神仙说,‘非阿修罗之混元珠不可救也’。”

芙蕖一惊,又一愣。手上的酒坛子“啪嗒”一下落在了地上。

碎坛无复旧,酒尽入泥幽。此刻心绪亦乱,迷茫不安。

“所以你此来,并不是迎娶我。”芙蕖全身冰冷,似桩木头由得他抱住,冷笑不止,“还想要我……要我的混元珠?”

“对不起!”迟满嚎啕大哭,眼泪抹了芙蕖一脖颈,嘴上卖起惨来,“我母亲死的早,父亲是我在世唯一亲人了,若哥哥肯救父亲,弟弟绝不敢辜负你……”

又想哭又想笑,最终无力的深吸一口气,推开他,苦笑道:“你可知道我没了混元珠,就与凡人无异,到时若天道来追讨,我怎活命?”

迟满见还有得商量,忙擦眼泪,紧紧抓住芙蕖的手,“哥哥放心,日后弟弟定一刻不离的守护在哥哥身边,建起一座堡垒,将哥哥藏起来!”

这时节了,亏他还说得出金屋藏娇的冷笑话。奈何芙蕖就是吃他这一套,不禁冷笑一下。

迟满见他笑了,又赶忙说尽好话:“哥哥届时已是凡人,想来他们也不会再为难吧!若真再为难,弟弟愿意以自己的命换取哥哥活命的机会!”

芙蕖本就甘愿为他倾尽一切,莫说混元珠,就是舍命以助他飞升,又有何难?只是他伤感,迟满终不该拿荒诞鬼话相欺于他。

“哥哥,日后你为凡人,我也不修仙了。”

“哥哥,日后我还娶你,咱就到人间去,做一对自在伴侣。”

“哥哥,日后……”

日后。

芙蕖心中苦涩难耐,他真的还有日后么?

默默听了好些承诺,芙蕖突然抬手打断了迟满的话头,“不消说了,你且等等。”

而后手覆上胸口,使出法术,胸前霎时闪出一道刺眼的光,迟满眼睛被刺痛,赶忙闭上。

再睁开,就见芙蕖额上滲出大片汗水,他竟就这般硬生生的将混元珠逼出体外。

“拿去吧,拿去救你父亲性命。”芙蕖喘着气,将金珠递给迟满。

迟满立时眉开眼笑,捏着金珠好奇得瞅了好半天,又凑上前来,“哥哥,听说这混元珠汇聚了你千年的修为!若是吃下去,何所惧那帮天道众?”

芙蕖艰难笑一笑。

不先关心他没了混元珠有何难受处,却先关心起混元珠的厉害。

此刻他便明了,迟满的情谊何其虚伪。

但已经身在局中,无论如何,都得把这场戏跟着唱圆满了。

“你还不快快回去救你父亲,距离这样远,晚了时辰他可有命等你?”芙蕖似笑非笑,望着他问。

此时也实在是不想再看到迟满,只求他离自己越远越好。

但显然迟满没料到芙蕖会这么想,只是附和着说:“对!对!我得赶快回去了!”

说罢,他站起身子,刚走了没几步,又转回身来,弯下腰在芙蕖额上一吻,低着声音温柔道:“哥哥再等我几日,待父亲身子好些了,我再来接你,咱们日后就做一对平凡、长久的夫夫。”

听他到此刻了还在拿谎话骗自己,芙蕖心下一阵恼怒,转瞬又化为苦水,涩道:“你真的还会回来吗?”

“哥哥说得哪里话来?”迟满皱了皱眉,须臾又笑道:“哥哥待我这样好,弟弟绝不会背弃你!”

芙蕖望着他的笑脸,明明与从前那个他心水的纯良笑颜无差,可此刻怎么看怎么觉得刺眼。

你看着我笑的时候,到底是觉得我好人,还是觉得我好骗?

按下心中迷惘,芙蕖朝他挤出一个笑来,“去吧,我等你回来。”

芙蕖其实没有说谎,他确实在等迟满回来。守着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在等迟满回来。

他想也许是他疑心病又犯了,迟满父亲许是真的病重,做儿子的不得不求他要混元珠呢。

他这个做人家儿媳的也是,献出混元珠不过是尽个孝道罢了。

说不定,说不定此事还能给迟父留下个好印象,叫人家不介意他阿修罗的前身也说不定。

再说了,做个凡人有何不好?

只要迟满娶他过门,日后他也是有夫君有家人的,再不用孤苦伶仃守着一方洞府,也再不用面对天道而孤立无援。

接下来几天,芙蕖总背着那日在长安买下的嫁妆,就站在山脚下等着迟满回来。朝阳换下夕阳,失望而归。冷月顶去了太阳,又下山站到夜晚。

山中精怪多有不忿,骂那迟满负心,怕是骗走了芙蕖的宝贝混元珠一去不归。

芙蕖听闻,叫他们闭嘴,休要谬论。可他自己心里其实最清楚,精怪们所言占真相多半。

他更清楚,此时放弃了迟满,自个儿下山去隐居起来,倒不也不失为一个良策。

似这般没日没夜的盼故人归,何苦来哉?

日月轮换了一百八十个方圆,终于有那一日,天边飞来一个熟悉的影子。看见山脚下的芙蕖,顿一顿,似乎很是意外,然后落在他跟前。

第一眼见着他,总还是解了忧愁,芙蕖笑逐颜开。

“满满,你去了恁久,等得我好苦。”

那人却没有一点儿久别重逢的高兴,就是气质也与从前那般明媚大相径庭。

浑身上下散发着阴冷。眉头皱一皱,脸色凝重,“这半年你都不走?等在这里作甚?”

啧。

这才刚见面,不抱着他暖暖就算,还拿那冷话伤人。

芙蕖心中不快,不想听他说话,遂上前抱住迟满,堵住他的唇。

感觉到迟满身子一僵,芙蕖第一次主动探了舌进迟满口中。

乌夜啼,月如钩,恰时疏雨冷溶溶。

芙蕖冰凉的心终于在这刻回温了些许,手臂环绕上迟满的腰,将自己的身子几乎融进他的怀里面。

闭上眼,听着耳畔久违的心跳声。“砰——砰——砰——”一下一下的。

在这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欺骗也好,隐瞒也罢。他只要迟满。

“回来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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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芙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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