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迟满苦闷,气势输了大半,那黑狐精面上越发得意洋洋,双手抱胸拿鼻孔看迟满,摆足了架势。
“我与九儿打小耍在一块,青梅竹马,成婚也是名正言顺。你是哪里来的贼人?也不知从哪偷个破葫芦就敢在此招摇!莫非真当自己是哪派道仙?小爷我今日心情好,且不追究你打什么主意接近九儿,只管你趁早滚蛋,否则……”
说着,那黑狐精亮出腰间佩剑,寒光森森,真是要闪瞎了迟满的眼。
眨巴眨巴再去看那怪,但见那怪此刻人不人畜不畜的,脖颈儿上顶着个狐狸脑袋,凶唧唧得现出一嘴獠牙,竟是亮起了威风。
呵!好个不识抬举的孽障!
跟他好好说话,他竟是威胁上了。
本就心中不忿,又见他这好一番卖弄,迟满怒上心头,霎时间过去现在所有挤压在心底的怨气与委屈尽数涌上头来。
他妈个巴子的,再忍下去,我竟是个笑柄了!
也不管春阳楼里宾客盈门,只管手上结印,顷刻间天崩地裂,看不见的气流滚滚而来,震得脚下地砖崩成一片一片。
那黑狐精傻了眼,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强大的气流冲击出去,空中似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他整个身子提起,又用力撞在墙上。
那怪落地瞬间口吐血沫,几近昏厥。
一时间,寻花问柳的来者屁滚尿流得往外逃窜,接迎宾客的精怪们更是个个花容失色,争先恐后逃将出门才敢探个脑袋看这边一出好戏。
却说狐九,早在听了胡吉那一通没着落的话时就心怀不爽了。
虽然那话是没说错,他确是还未出生时就被母亲安排了娃娃亲,可自从有个自己是男子的意识后,他便跟胡吉说了这事儿成不得。
可奈何胡吉偏偏不依他的意思,两人时常因此闹得不愉,再者他若在辩论中占了上风,后果总是胡吉搬出狐母的威严打压于他。
故而平日里他真不待见胡吉,只怪小时候他总得胡吉照顾,确有那么几分表亲的情谊在的,如若不然,他管胡吉是哪个?理都不愿理。
方才他见胡吉惹了迟满不爽,未帮衬哪个实也是他故意的。本来嘛,迟满往日里也被他们这儿的小妖怪们逗弄得惯了,回回都是佯装个生气的模样,手上做个收妖的假动作,其实连一点儿法力也不曾使出来。
他原揣度这次与前几回一样,迟满也就装样子给胡吉一点颜色瞧瞧便罢。可他不曾想到,胡吉究竟是哪句话惹了迟满这般暴怒,眼下若再不说句好话,怕是春阳楼里的生灵都得同胡吉一块儿到阎王府报道了。
“胡吉!”他跑到黑狐精身边将人扶起来,不问他是否安好,只训斥道:“你满嘴胡诌的毛病还是不改!哪个与你有亲事?瞧你!今儿总算吃了嘴欠的亏!”
那边迟满顿一顿,气焰消了大半。
狐九见状总算放下了悬着的心,转而去拽他衣袖,又道:“满哥,你别气,胡吉今天刚回来,还不曾知道你是哪派道仙,更不识你的本事,待会儿我好好说与他听就是了。”
他倒是顾了我的面子,当我是闹胡吉瞧不上我呢。
两手捏住拳头,又松开,收将了法术。冷颜朝坐在地上咳血的胡吉呵斥一声,“滚!”
而后展露笑颜,捏捏他小脸,“你跟他说那些个做什么?”
真是实话,凭谁长我志气都没那个必要。本事天高又怎么,心尖宝被人抢先了去还不是无可奈何。
故而当下最重要的还得是要他陪我,“咱到后院去,你陪我吃酒。”
他这人一贯脾气急,又烦我碰他,此刻却是忍了又忍随我捏他的脸颊。
我不懂他是惧怕我方才模样不敢躲,还是当下乖滑,生生忍下我碰他的不适感,好来提醒我放过胡吉。
其实无论因何如此,我都实难觉着舒服。
我承认我自私,我不想走进他心里的那刻看到里面早已住进了他人。便只是个表亲,也不想。
我也承认我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盼他看得到我高超本领,明白这世间有我,便是有个人能够护他万分周全。可我又想他看不到我厉害。
宁愿在他眼里永远是个呆子、傻子。都不愿是个本职收妖的神勇道人。
所以,他会怕我么?
不敢想,也不愿想。携了他手往后院走,方万事俱休。
旁人经历方才那一遭无不心惊肉跳,骨软筋麻。从迟满他们身边路过时脚底似乎抹了油一般,只求死腿快点儿的走。
然狐九却不同。
狐九倒也不掩饰自己慕强的性子,被他牵着,在后面拿崇拜的眼神望他。
心道,果然神通广大。
迟满来时采了一叶莲荷,想着送狐九。不曾想方才插在腰间时受了点法术,便从里到外烧了个黢黑。
不好再拿出手,拍落花瓣儿碎渣,把秃噜噜的莲蓬举到狐九面前,颇为尴尬,“来,吃莲子,已熟透了。”
狐九“哎呦”笑一声接了,剥了脆的外壳,“都已是深秋时节了,你从哪儿摘得莲花?”
“观里的。”
此话不假,若非玉贞观中有迟满亲手栽下的一塘芙蓉花,他哪肯回去呢,就在春阳楼住下才是最好的。
“你是哪个观的道仙?”狐九又问。
迟满一顿,抬眸看他,“怎么问起这个?”
“方才我看这花开得甚是茂盛,想来你观中定是景色宜人,是个好住处。”他笑笑,捧了一手的莲子,挨个儿往嘴中送。
迟满愣半响,嗤之一笑。
花开得好,关那穷山恶水何干?
也不看看是谁辛勤栽培。
“好住处称不上,倒是个修仙养圣的好去处。”随口一说的,却也是这个理。虽然玉贞观里有个不想见到的人,但地方算是个好地方,也确是他修身养性的住所。
只道是狐九关怀他平日生活环境,哪料狐九下一刻凑了脸过来,眨巴眨巴大眼睛,一本正经道:“你瞧我资质如何?”
“我瞧你?”愣住,说不出的惊诧。
“是啊!”他昂起脑袋来,好仔细看我。
我也看他。
美人靠上靠美人,他手撑着杆儿,撑着微微歪斜的脑袋定睛望着我。面上满不在乎,不自知自个儿眼里真切地期待全然流露。
榈庭刮过一阵过堂风,冻的迟满一抖,打个寒颤,道:“你不行。”
我心知他明知故问,毕竟狐狸母亲曾与我说过,他出生那日天降异象,曾有个游方到此的神仙夸他乃是神灵转世,如后天有师者引领此后必有大作为。
十里八乡都晓得他是个与众不同的可塑之才,偏他也是精怪中最争气的那一个。
他上头八个兄姊喜床上那档子事儿,一门心思只想从客人钱袋子里多掏出些银两。
偏他不同,他一贯最爱看经文、修道行,只盼着哪日脱了妖精的外壳,走入世俗意义上的正道。
其实作为小妖小怪,不图眼前诗酒畅乐,却问修行几时能成,是好的。
可他不行,他若真有一日又练就了比肩正道的本事,都不要说老道了,天道也是会闻着味儿来寻他的。
届时我能保得住他么?
故而我不愿他这般用功。
“我劝你早点打发了,乖乖行你的妖道,少往仙家地界想。”
你且看看这里:长安城富丽繁荣,春阳楼以理石为墙、以红木刻桌,珍馐百味堆得山高,日夜歌舞比神仙洞府还热闹。
这般好受用,何必要去玉贞山受那百年寂寥得苦。
当真是脑子有泡。
“你这是何意思?”狐九脸色一变,不再笑了,“难不成你看不上我?”
不是看不上,实在是太看得起你,才想你乖乖做个小,别又被那帮天道众招惹上。
迟满苦笑,去拉他的手,“我是打心眼儿里为你好,你若不是我……我朋友,我也不跟你坦白了这么说。”
“朋友?”狐九躲了他探过来的手,顺便把披帛也扯了去,不让他碰。
迟满心里凉了大半截,又见他似笑非笑,“阁下是哪个?我可不认得。”
一阵气苦,只觉胸闷难忍,“你当真不认得我么?”
就算你不认得昔年有个小道童误闯了你修炼养伤的福地洞天,就算你不认得那时候我初尝你唇上味道,后来是你先探了舌头进我口中。
就算,你不认死前,怨恨我、厌弃我,叫我不要再来寻你下一世。
“好歹这两个月我也时常来看你,回回来都摘一朵开得最好的莲花赠与你,这莲子羹吃进了肚子里,难不成就把采莲人忘记了?”
小狐狸听出迟满不是作笑,讲出的话竟是真切又颇带有讽刺意味,面上闪过一丝愧疚。
随后呵呵冷笑,又是怪起了我:“你怎这般受不得玩笑话?我有说我把你忘了?”
玩笑讲得多了难免变成真的。
你不知道我与你相识了百余年,我一生都在为你虔心歇力。到头来却得到一句不认得,便是真说个玩笑话也实在叫人寒心。
狐九见迟满面上悲愁,似有神伤,也不好再说狠话,哼哼一声,叹气道:“罢!罢了!认得你,认得你就是了!”
他以为我会就此止住,我却只想在这一刻验证一下,我这么多天的努力算作什么:“那我再问你,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分量?”
他一愣,良久后转头再看迟满,眼里满是不服气,“你别忙问我,先说好,我若去你观中求道,你帮是不帮?”
“呵呵,”冷笑一声,心中气苦,说到底还是要讲条件的。
咬住牙关回答他这个不可能的问题:“帮不了一点儿。”
“梨花!”他当真是气急了,几乎是跳起来,喊了那边端茶倒水的侍女过来,“送客!”
随后小魔头把手上还未吃完的莲子用力丢开,豆大的珠子劈啦啪啦似是断线的手串儿一样四散开来,掉在桌上、地上。
呆楞半响,迟满捡了他不要的莲子放进嘴中嚼上一嚼。
“呸!”又吐出来。
怎个我种的藕籽,结的果恁苦?
直苦到心儿里去了。
梨花战战栗栗走到迟满身侧,礼貌得指了指门口方向,“迟大哥,您这边走。”
迟满都还未站起身,就听见已经立在远处的小魔头朝这边吼:“叫什么迟大哥!他算哪门子的哥!喊他做夷人便可!”
当真是要吐出一口老血。
心道:好好好,好你个死狐狸,人都还没迈开半个腿呢,这便开始脱干系了?
又一阵气结。怪不了他,只怪我自个儿,以为他对我笑是纯粹的示好,谁想乃是假意,没了利用价值便好甩脱。
迟满立在原处,看他转身就走,直到进了厢房。
才敢朝他背影呸上一口,“老子今日这一走,你若再想我回来,除非亲自去我庙宇求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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