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的清晨很静谧,骆苕未起仆俾们安安静静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地穿行在游廊洒扫,谁都不可随意发出声响惊扰琉璃阁这面。
虽然仆俾劳作的范围离琉璃阁这面还很远,但申怡再次特地示下无关紧要的人不可靠近重楼,连昨夜从窗内丢出去的琉璃器盏和陶俑摆件的碎片,都还散落在莲池岸上的鹅卵石道和廊台上,并未有人过来收拾。
平平静悄悄指挥人将重楼内的净房打扫干净备好浴汤便退出中庭。
公主府的清晨同样很热闹,各类鸟鸣伴着悠远的风铎摇击声袅绕公主府。
凌文袤视线移去轩窗的织贝锦帘上,日光将上面的海波和螺贝纹样清晰地描摹出来,映进他的眼中。
如此光线,估摸时辰也该有巳时了。
凌文袤兀自嗤笑一声,这帘子样式也是出自白姓男宠之手。
骆苕从副都竼城归来一直待在京都城,她或许见过河见过江,但一定没见过真正的海,若能拿下东寇圻国,想必去领略一番海风逐浪也就水到渠成。
凌文袤有见过海,曾扮做行商仆役踏入过圻地,领略过圻风圻貌,对圻国各地民风粗通一二。
面朝里侧蜷卧着的骆苕突然翻了个身,向着凌文袤而来,他视线从锦帘划回,只见她晃了晃脑袋枕了个舒服的姿势。
仍然沉沉酣睡竟没有醒的迹象。
那条架往他身上的腿,一半露出被面,似乎比她的脑袋枕得还要舒服。轻薄的寝裤被蹭起缩至脚弯,正藏头露尾地挑衅着他。
凌文袤百般无奈闭了闭眼,目光从骆苕的脚尖重新开始冉冉往上巡幸,最后停顿在她的脸面上。
注视良久,渐渐失了神。
不知为何这张脸可以将冶艳和恬淡平衡得如此玄妙完美,本能让他难以推拒。
长久心无防备的注视,会让人对这张蛊惑人心的脸萌生出一种疏离的错觉,眼前人不会属于他。
凌文袤阖眼,静静地等人苏醒。
一盏茶过后,骆苕的呼吸开始变化,身体朦朦胧胧微动,是要苏醒的前兆,凌文袤睁开眼等她张开迷蒙的双眼,甫一对视,骆苕虚散的眼神猝然聚焦转为惊滞,启用清晨开嗓稍稍分离的音调,先送他一句警告:“不要。”
凌文袤压不住唇角的弧度,手掌已经将架在他身上的腿按住,坦率地笑过两声后说:“梦里喊着说要,害我苦等一个时辰,这可如何是好。”
骆苕知他又在颠倒黑白,抽离被他抚着的腿,小声道:“我饿了,我要洗漱用膳。”
凌文袤凑近轻吻一记额角先行起身,将腿伸下榻沿,说得意味深长:“夜里瞧你睡得安稳,这功劳可得算在我身上。”
哪有什么睡在一起不习惯,只有愿不愿意和累不累。
他可以将她强行矫正。
骆苕望向他未着寝衣光裸的背没说话,凌文袤若有所感朝她的方向微侧着脸没有动,任她打量个够。
左后胛的那道凸起的长疤在晦暗不明的内室还是很醒目,骆苕轻问:“那道疤是何时留下的?”
他直接相告:“十四岁,刚去湧州舅父身边那会儿,自不量力与人斗武,对方下手不轻。”
从前寄养在刘府的凌文袤初到湧州,义气满载,因在刘府被养的很好,一介芝兰玉树清朗书生的模样,扎在全是武人的人堆里煞是显眼,自有人瞧不惯初来乍到,事事礼数周全的少年人。
反衬得旁人粗鄙。
冲突随之而来。
军营里没有拳头和刀枪解决不了的事,所以少年凌文袤摒弃拳脚直接选自己并不擅长的横刀跟对方武斗。
武斗的结果,凌文袤险些卸掉对方的一条臂膀,因顾念对方是武人便在砍下去的那一刻收了手,但对方的刀却实打实的砍在了他的后肩胛,霎时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少年凌文袤一言不发承下所有,不曾让舅父赫连度兴追究对方的罪责。
不过自那以后无人再敢置喙这样一位少年人。
骆苕起了身,说:“你去将帘子打开,我仔细瞧瞧。”这道疤她还真没仔细瞧过。
凌文袤去打开帘子,坐回床榻,把自己的后背送到骆苕的眼前。
骆苕盯在刀疤上,一声叹息:“自己人下手真狠。”迟疑着问,“你斗输了?”
“堪堪打了个平手。”凌文袤不欲追循往事,回过身握过她的手笑着看她,“日后我会上战场身先士卒,可能还会留下更多的疤,也有可能一去不回死在战场,所以,现在这副还算完整的身体你要好好珍惜。”
骆苕忽地愣住,他眸中带着散漫的笑,说的话却很认真,隐隐猜想到什么,脱口问:“你父亲已经许你建功立业?”
“看来睡够的人,脑子转的就是快。”凌文袤打起趣,“日后若起战事,必有我凌宪一席之地。”
骆苕眼睫微颤垂下眼。
当初凌文袤在公主府挑明身份后,她没有抗拒直接接纳他,还以自己的色相引以诱之,也不过想的是,他是一位可以征战疆场的武将。
只要凌晖不死,凌晖终归是要用凌文袤的,讨伐东寇圻国凌文袤再合适不过,她愿意为了这样一位武将献出皮囊,予以他加倍的信念。
骆苕想要大嵘吞并圻地,从前想如今更想。
大嵘和大圻互有吞并之心,水火不容,如若大嵘被圻国吞并,她和自己的母后还有一众姊妹的下场会是最不堪的。
乱世中覆国的皇族女,比不过牲畜。被轮番贱卖、犒赏兵士这还都是寻常操作。
骆苕的父皇曾以隐晦手段,利用大圻义柔公主的驸马掳来大圻义柔公主强纳为妃,名义为妃,实则为婢囚禁在掖庭做粗使杂活。
虽被骆苕偷偷护送放归大圻,可听闻活得并不如意,大圻皇帝视她为耻辱,不过两年便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公主府。
大圻皇帝也曾放过话,指名道姓他日定要骆苕为奴为婢生不如死。
虽然每个长夜的无数个梦里,国覆山倾,已经预示自己的下场,她会自刎纵身火海。
可终归还没到那个地步,大嵘先以权臣篡位另外一种方式覆国,天命就是如此令人啼笑皆非。
大嵘再次有了兴旺之态,她在想,大嵘之后的国号会是什么?
骆苕乱乱地想着,一抬眼,才发现凌文袤一直在看她,冲他勉强一笑,诚实道:“终于可以如你所愿去建立功勋,我也不知该为你高兴还是担忧,毕竟战场上刀枪剑戟,很危险。”
从前看他的眼眸大多时候总是澄亮的,此刻望进去再次陷入迷雾浑阵。
直至迷雾散去,凌文袤瞭向她的衣襟,悠然说道:“你其实不必纠葛高兴还是担忧,武将终归要上战场的。你若想我心安,把你不肯给的给我,就这么简单。”
骆苕顺着他的视线定在自己的衣襟,迟疑一瞬,探身过去,抬头主动亲上他的唇角,一如昨晚,只是不必撞上去,但上面的人如同昨晚一样一动不动。
温温的热热鼻息扑在她的脸上,她抖了抖乌睫。
听见他依然带着几分散漫说:“把你的心给我。”
骆苕还未反应便被猛地圈带过去,脸面磕在胸膛,他啧了一声说,“看来一下子有点强人所难,”绕开前话,“那你只能将就着先给个孩子。”
凌文袤确实亟需一个孩子向赫连萨朵交差,只不过赫连萨朵不论孩子生母是谁,凌文袤却只想要她的。
骆苕咽了咽空喉,犹豫着出声:“凌文袤,你好像忘了,我没喝避子汤。还有……你就当我不能生养,你去开枝散叶,我保证规规矩矩……”
话音还未落人就被推到在明亮的床榻上,他面带愠怒凝视她,一字一字道:“你最好闭嘴。”
哪怕她虚与委蛇地应下,他也不会如此烦躁。让他找旁人开枝散叶,做梦。
他清了清神,吞下愤怒将人抱起来前往净房,边走边说:“待你明日见过大冢宰之后,我便要动身去往湧州,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给我好好养着,等我回来。”
骆苕一震抬眼看他,疑色骤起:“今年未有战事,可是东寇前来作乱?”大嵘刚刚跟东刕结盟,按理说不太可能在这个时候来犯。
凌文袤摇头轻蔑一笑:“圻国皇帝死了刚换了皇帝,被圻国扶持上位的新帝谭浔年仅十七,是个只会斗鸡走狗,沉湎酒色的昏君,看来圻国也是气数将尽。不过圻国还有几位德高望重的悍将和皇族小王匡扶着圻国,一时半会儿乱不了,但也没得安宁,这小皇帝估计防着他们呢。”
又说,“我只是顺道去往湧州见一见舅父。”
听到气数将尽,骆苕想到大嵘,难免心塞瑟瑟。
前史的轮回大致都相同,以史为鉴,可知兴替,但终归阻挡不了兴替。
凌文袤见她面色沉沉,暗叹转过话题:“你的墨守先生献了条冒进的妙计,建议趁圻国新帝刚刚上位,时局不稳,一时难以来犯,大嵘开始下发度田诏令,轻徭薄赋,连同均田令改制,府兵制改制,政令一同发布。”定睛看她,“大冢宰准了,准备重用伏旼,你可高兴?”
骆苕心中再一震,这是趁着战事停歇,见缝插针地整顿大嵘内事,有风险。她脑中很乱,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担忧,喃喃着说:“度田动的是世家和豪强的根本,豪强还好说,世家怕难以应付,此次京中摘除腐官他们有所防备,你们凌氏不怕世家暗中另谋新君推旁人上位?”
踏入净房,凌文袤将人放下,说:“就想打他个措手不及,边打边塞个甜枣给他们。”问她,“你可知这颗甜枣是什么?”
骆苕摇头。
凌文袤哼哧两声,直接告知:“跟他们缔结姻亲。”
骆苕恍然之后轻轻点了点头。
皇族和世家缔结姻亲也是一贯的操作,如今不比四十年前全凭刀枪屠戮,寒门一时难有起色,若想快速安定还需倚靠世家,相辅相生,再暗中倾轧。
生生不息。
缔结姻亲好像跟她没关系,骆苕赤脚转去洗漱那面不知该从何下手,铜镜里的人垂着头飘飘渺渺。
凌文袤从背后拥住她,她一个激灵回神,听见他的气息刮进她的耳道:“在想什么呢如此入神。”
骆苕突然想到自己的外祖父慕容烈:“勍州怕不好对付。”
凌文袤亲上她的脖颈耳面,慢慢褪她的寝衣:“你就不关心一下我?”
骆苕颈侧酥痒被亲得泛起红晕,抬手按住被往下褪的衣襟说:“大局为重,你,是时候该娶妻生子了。”
凌文袤莫名的笑了一下,这笑仿佛是在满意她对他的关心。
“世子凌承佐身旁还空着位置呢,暂时轮不到我。”他将她的寝衣丢去一旁,“这次去湧州,等到布政使将政令经由驿站传至全国各地,我领兵巡游在各地以安民生,届时会在傕州与世子汇合,同他一起回京。”
因听闻凌承佐也要回京,骆苕整个人明显僵了一下。
凌文袤已有所感,暗暗蹙起眉心抬眼望向铜镜中的二人,又缓缓舒展眉心。
镜中二人再合适不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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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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