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夜里,深巷犬吠四起。

凌文袤倚在床上没睡,白日里的那一场酣睡让他攒够了精气神。

从前随舅父在外征战,养成了人入睡耳朵当哨岗的习性,一丝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今夜的犬吠异常。

他翻身下床,趿上木屐推门而出。瞥见瘫坐在地,趴伏于案角熟睡的侍女,越过她快速往外走。

此时不睡觉的人可真够多的,赤眉和一青立时现身,跟在凌文袤身后。

凌文袤立在院内,抬头看了看屋檐,下一瞬毫不犹豫,往前奔两步,左脚点墙借力跃上屋顶,月黑风高,他的鸦色长衫随风一扬,淹没在天际。

放眼望去,凌府里的火光不同往日,再远一些,似乎隐隐看到一溜移动的炬火朝上跃起的亮光,位置不够高,所以他看不清全貌。

没一会儿,火光渐远,而凌府里异动还在。

他跃下屋顶,对赤眉、一青说得闲散:“你们该睡就睡,白日里我睡过,夜里只是出来透透风,不必紧张。在家,你们不用寸步不离地跟着,出门,我会带上你们。”

“是。”赤眉应话的时候像个规矩的木俑。

凌文袤径自回卧房。

很好,那侍女还在酣睡。

几近天明,凌文袤才沉沉睡去,在宫里当差真磨人,比在疆场还磨人,磨得他日夜颠倒。

又是日晒三竿,又是被热醒。

还没起,便听见外面侍女通禀:“五郎主,有客求见。”

凌文袤还溺在燥热里,他没在京都走动过,怎么会有人求见他?也不问是谁,翻身下床榻吩咐:“让人先候着等一会儿。”

侍女刚应下,便见里头的五郎主一阵风似的过去。

凌文袤去浴房匆匆淋了个冷水澡,去到堂前,一看来人,直呼:“慕容无双,你的鼻子可真够灵的,这么快便登门拜访。”

慕容余,表字无双,勍州柱国大将军、辅国公慕容烈嫡孙,孙辈中排行第九。

和凌文袤有过两三年交情,慕容余曾在湧州和凌文袤混过一场,暗夜踏冰过河刺探敌情他俩干过,险些把命给交代在敌营。

少年人最大的便是胆,硬生生让二人涉险摸回己岸,带伤让凌文袤的舅父关了好几日。

凌文袤在京都少有的交情里面有慕容余。

“凌宪。”慕容余闻言仰天打哈哈,直接搂上凌文袤的肩胛,“要说鼻子灵,谁人敢跟你比,嗅着风里的残羹冷炙味都能知道敌军昨日吃的是什么。”直埋怨,“回来也不说一声,今早还是大冢宰转告家父,说你回来了,让我来找你叙叙旧。”

宪是凌文袤的表字。

凌文袤揶揄:“大男人,有什么旧可叙的。”

“谁说不是,大男人有什么旧可叙的。”慕容余眼珠子一溜,“大冢宰的意思是,让我领你熟悉熟悉京都城,怕你一人照应不来,从前你领我干仗,往后在京都城我罩着你。”

凌文袤挑眉,无趣摇头。

慕容余觉得热,放开凌文袤:“今年是百年难遇的热天,逢夏各地都歇战,正好也让你安生待在京都。”

凌文袤指了指侍女送来的瓜果,示意慕容余自己拿。

慕容余抓了一片自顾说:“是该歇歇了,年年干仗,寸草不生,让草多长长也好。”又嗤了一声,“人头,要有草长得快就好了。”

他说的没错,大嵘天时地利人和一样没占,亟需修养。

天不时,连年天灾只盯大嵘。

地不利,占据的河山本就贫瘠一些,还被外敌包夹在其中。

人不和,前面两项在前,再加政局动荡,人能和才怪,常有自立为王的,还得去打,去招安。

凌文袤依旧默着。

慕容余嚼着西瓜,说得含糊不清:“听说……你才起的……应该还没用饭,今日先带你去搓一顿?”

凌文袤想了下,说:“哪里凉快清净去哪里。”

“京都有名的地方可不清净。”慕容余打趣,“你还怕见生人?”

突然,凌文袤抬眸看慕容余,定定地问:“去醉仙馆,如何?”

慕容余被西瓜汁水一呛,咳出声响,似是不信:“你凌宪……何时也入了大流,开始招妓了?”

醉仙馆可是妓馆啊。

“带不带我去?”

“去,当然要去!”慕容余兴奋到跳脚。

正午,烈日炎炎。

醉仙馆内香气冲天,附庸风雅之士狎妓侑酒,熙熙攘攘犹如市集。

慕容余为凌文袤好不容易抢下宽敞通风的雅堂,送吃食和酒的侍女退去,鸨母领着一众美妓向前站立。

“挑吧。”慕容余双臂抱胸,脚跟扣地饶有兴致地催凌文袤。

凌文袤拿眼扫过去,伸手快速指了指几位。

慕容余心一颤。这么多!

才多久没见,竟性情竟大变,玩的可真够花的。

鸨母会意,留下了方才指的几位,领着旁的退了出去,凌文袤拿起筷子朝美妓们一指,头也不抬命道:“都别说话,站在那别动。”说完直接先吃了起来,仿佛来的是酒肆饭馆。

美妓们垂着头左右相互探看,其中一位试图上前为他斟酒,刚伸出一条腿,腿上的薄衫还未滑开,只见凌文袤拿筷子朝她一定。

“叫你们别动。”慕容余把凌文袤含在嘴里的话续上,那美妓忙收回落地没踩实的腿。慕容余自己过去倒酒,二人相互碰杯,不声不响地饮酒。

饭饱神虚之时,凌文袤才掀眸看向一众美妓,美妓各个体态丰腴曼妙,肩上的纱衣滑落搭在臂弯。

凌文袤起身,朝美妓们走过去,将筷子掉了个头,挨个把她们的脸颊挑起,一道一道夹过去,一众美妓全部仰着头,定在被他夹起的位置。

没动。

这些美妓没一个会躲的。

慕容余被眼前场景震住,随后忍不住连连发笑,真是没见过这样的稀世场面。

“你夹菜捏泥人呢!”慕容余耐不住大声抱怨,“捏泥人好歹上手啊!”

凌文袤呼出一口气,把筷子往案上一掷,挥手:“下去。”

一排的美妓不明就里还呆在原地。

慕容余皱眉敛笑,吩咐美妓:“快下去,去樊孃那领赏去。”

美妓们这才挪着碎步离开,几位胆大的抬头看向凌文袤,今日这个特别的人,长的也特别入人眼。

等美妓退完,慕容余看向靠在风口榻上的凌文袤。凌文袤双臂交叠在脑后,神思根本不在醉仙馆。

“想什么呢?”慕容余自己倒满酒嘬上一口。

半晌,凌文袤才道:“想湧州的事。”

湧州那一场,凌文袤第一次主帅的仗,败了被撤职,慕容有所耳闻,纵观各地打仗全是有来有回,你今日占了个山头,明日指不定就丢了座城池,进进退退也不知为了什么。

若放在个人身上,便是天大的事,凌文袤还顶着一股气,慕容余不知如何相劝,只能嘬酒散思。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好像只是寻个地方乘凉一样,怪别扭的。

慕容余盯着酒杯中晃动的琼浆,问:“你可听说了,昨夜长公主的事?”

正半阖眼的凌文袤猝然睁开眼眸,慢慢又全部闭了回去。

慕容余消息向来灵通,京都各种大事小事逃不出他的耳目。

骆氏皇族与凌家有着斩不断的关系,与慕容家同样有着斩不断的关系。凌晖的原配夫人昭阳公主,是孝玄帝的亲妹,而如今的太后慕容瑾,是慕容余的二姑。

盘根错节的血亲关系,天工神斧都难以斩断。

“不知。”凌文袤吁气,“把话说全。”

慕容余坐上榻,酒一搁,道:“长公主在宫中落发为尼,太后允准,连夜出宫搬去了东郊的公主府,今早京都都在盛传此事,昨夜家父与大冢宰深夜处理的此事,你竟然全然不知?”

炎日当正,凌文袤如遭雷击,慕容余的这句话犹如倾盆大雨,只浇他一人。

他眉心一蹙,直问:“当真!?”

“真真真,千真万确!”慕容余还没从今早的消息中回过神来,“乍听我比你还吃惊,大嵘的长公主还未嫁过人,世间好男儿这么多,何必死守一个白言霈!你说带发修行也成,干嘛剃发啊。”他还自取其乐一抽嘴角,笑得勉强,“这样的天儿,光头倒是凉快。”

往年遁入空门、潜心修道的公主也有,那都是经历各事之后才会的事,碰上怕去和亲的公主,也会以遁入空门、潜心修道为由,带发修行,等避过风头之后还俗,再嫁。

即便是礼佛、修道,一些公主也会暗度陈仓,频频与人私会,这都不是秘辛。

公主、皇女没有实权,没有自由选择嫁人的权利,只剩一身的尊贵,只要不生出来路不明的孩子,都好说,若生了,也有转圜的余地。

公主、皇女这一身份,注定是恩威并施的存在。

曾经的骆苕,十一岁亲自指定驸马都尉,十五岁在刚及婚嫁之年白氏被夷族,而今十九岁剃发清修,以奉孝的名义迁入白言霈亲手为她督造的公主府,昭告天下。

“真的是一缕不留?”凌文袤全脑已空,指尖点额,失神问出。

“什么一缕不留?”慕容余一时反应不过来。

“头发。”

慕容余这才恍然,摇头:“留一缕作甚,当拂尘?”又狐疑似地嘟囔,“没听说剃度还会留几缕的。”

凌文袤敛回瞳仁里泄出的惊诧,好大一会,颤笑出声:“狠……真是个狠人!”

如何安置,她这不是替自己选好了去处?

“谁说不是,也不知何时能还俗。”慕容余道,“听说公主府里奉起二仗高的佛龛,只供女客入内敬香,不论身份贵贱。”

既已,经宫内允准,不触大律,想还俗还需她自愿,慕容余有些怜惜这个一同长大的表亲阿姊。

凌文袤心一沉,双臂抱在胸前不再接话,只觉胸口有些堵。

慕容余又说:“长公主京都城内未立府,直接选在了东郊,东郊都是些私家园林,依山傍水的,你不是说要寻个凉快清净的地方?有空我请你去那山下河边纳凉去,如何?”

“不去。”凌文袤果决豪掷一句,去了也见不着人。

光头,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慕容余叹息一声:“我说你吧,说是要去清净的地,结果来招妓,进了醉仙馆却不干一点正事,还把一众美妓的心吊得老高,个个都记住了你,你这是意欲何为?”

凌文袤懒得过多阐述:“她们什么人没见过,不差我这一个。”

“可她们就好你这一口。”

凌文袤悻悻,静默片刻,问:“京都还有什么地方,有意思一些的?要男人们能切磋的。”

“多着呢。”慕容余没趣道,“勋贵们可不愿意来醉仙馆,改日带你去见识见识,今日要不是你指明来醉仙馆,我可不敢带你来。”

湧州也不差这样的场所,只是慕容余和凌文袤都没来得及去。

在京都,凌文袤也算正式露过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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