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晖和站在下手的曹勤对视一眼,再看了眼神色默然的凌文袤,髯须下的面皮略显僵硬,只是被髯须遮掩让人不易察觉。
当年凌晖怀揣目的为世子凌承佐求尚宁华长公主,骆苕自己拒了,今时不同往昔,他想拉拢凌文袤和骆苕,虽然还是怀揣目的,但再次听见骆苕坚决地推拒。
不过才几年,莫名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凌晖捋了捋短须,展眉带上和煦道:“长公主今日但说无妨,凌某自当洗耳恭听。至于凌氏能否与慕容家结成姻亲,此事本就不急,兴许是凌某操之过急让长公主颇觉为难,此事日后再议。”双手作揖朝前一拱,再无他话。
一头辛辣老姜,将话说的圆滑留有余地,直接忽略骆苕在济虔寺大殿外引起流言蜚语的叱骂,缔结姻亲也是抹去皇族骆氏直接与慕容氏挂钩,姻亲成与否都留给后话,此时凌文袤在侧,凌晖也算是顾及了儿子的脸面。
这一猝然而至的拱手送礼,代表对骆苕的怠慢的赔礼。
站在下手的曹勤见状,面罩间隙下的瞳仁一缩,跟着凌晖双手朝骆苕拱手作揖,曹勤实在觉得大司马不该给即将成为前朝旧人的骆苕作揖。待她以恩,不过是让她本本分分知趣地做好凌氏的附庸。
到底碍于大司马在前,曹勤才不得不行下这记礼。
凌文袤还是纹丝未动,轻缓掀起眼皮扫过对面的骆苕,眸色很淡,骆苕接住了一闪而过的眸光,淡淡的眸光不掺杂任何感情,一眼节礼性的扫过。
骆苕没说话没回礼,对凌晖为结姻亲留有余地的言辞也疲于纠葛,等凌晖收手,她才道:“大嵘遗老多有不服者,只是他们碍于凌大人权势滔天隐而不发,宁华愿意适时不动声色地安抚旧臣,宁华还猜测暗中密谋推翻凌大人的也不在少数,如若宁华入了凌氏的门,他们自会认为宁华是你们凌氏的人,若不入凌氏门宁华在京都城行事便宜,那些想利用宁华搅乱政局的人兴许会暗中联络宁华,宁华,甘愿做凌大人的线人。”
“再则于私……”骆苕深深吸气似是一腔无声的哀鸣,袖中的五指微攥成拳,缓缓吐气诚然道,“凌大人前有推动夷灭白明绪六族,后有谋权篡位,宁华实在难以遵从内心嫁于凌五郎,如若缔结姻亲只怕会令凌五郎家宅不宁。”
凌晖盯着案上的茶盏,再次捋须自忖须臾:“长公主至情至圣,不再纠于往事,甘愿做凌某的线人实属不易……”
话还没说完,只见安坐于座上的凌文袤默然起身,朝凌晖双手一拱,淡然道:“父亲,儿子在外候着。”旋即出座,在三人的注视下袍裾飞扬翩然离去。
骆苕心下惊愕,明明是他一直在等她的开诚布公,纵然她说的话再不顺他的心,此时当着他父亲的面轰然离场未免太……一时竟想不到准确的措辞,细想,他在御园面对加木的那次声洪如钟,其实行为更出挑。
凌晖望着凌文袤的项背,故作喟叹一声,回过头撇开方才的这一幕,问:“长公主襄助凌某巩固权势,长公主想要得到什么?”
骆苕埋在身躯下的惊愕随着凌文袤的离去还未消散,端盏饮茶压惊快速稳健语序,吁气放下茶盏,正色朗声一字一字应答:“想要,凌大人顺利征讨大圻。”
征讨吞并大圻,大嵘的肱股之臣谁都希望,骆苕这句真实的回答使得凌晖心下一沉,安定内政,目的便是要攘外。
在凌晖的沉默中骆苕娓娓再叙:“征讨大圻,宁华愿为凌大人再添一些切实的绵薄之力。公主府门前的两尊门兽乃纯金所铸,连同西面林地底下所藏无数奇珍异宝,宁华今日全盘献出以做征备。”
听闻献财,曹勤面罩缝隙下的瞳仁再次缩紧,这笔骆苕从“清雅苑”累起的无数钱财,曹勤暗中曾追查,可始终无果。之前怕骆苕将这笔钱财作为筹划抵御凌氏的筹码,一直防着,没想到今日骆苕竟然全盘托出,还一直藏在公主府,着实令曹勤震惊。
凌晖面色倒是寻常,瞥见余光里的曹勤攀附在身前的单臂浮动,他顺势呡了口茶,笑说:“长公主能有此心意,凌某先行收下,可长公主的钱财还是长公主自己保管较为稳妥。今岁大嵘国库稍有充盈,你所关心的那条汎河也即将动工重建,得空长公主可以前去看看。”
听闻汎河即将动工重建,骆苕心中大恸眸光闪烁,白言霈心心念的汎河重建竟然会成于凌晖之手。
“汎河重建万民所愿,宁华一定前去看看。”在骆苕眼睛泛酸之时,收敛心绪接着道,“凌大人既然已经放过牢狱中的十位寒门子弟,宁华想借势重开‘集贤堂’,也算作是宁华对寒门子弟的至死庇佑,凌大人日后想要用他们,你可以挑去用,若不想用他们,只当宁华个人喜好,如从前那般对寒门子弟只做照拂之态。”
骆苕五岁开设“集贤堂”招揽寒门贤才,十一岁亲自选定世家子弟为驸马都尉,是想两派制约作以平衡,虽过于理想,但并非不可行,所有的构想都会在反复的实践中找到当下最适用的成功。
可惜骆苕企望中的大嵘时运不济,连构想都随之灰飞烟灭。
“如此甚好。”
凌晖颔首同意骆苕重开“集贤堂”,因骆苕闹大狱凌晖听取凌文袤的意见改了策略,极力保下十人,这些寒门最终得有个交代去处,安放在骆苕名下最合适,既扶了骆苕的面子,也间接消去一些寒门对凌氏的敌意。
凌晖默了默,问:“长公主个人于私可有所求?”
骆苕却笑着反问:“凌大人,除了结成姻亲,你可以将宁华放在什么位置?”拒绝入凌氏的门,那便是不想与皇族再有瓜葛,往后该放在什么位置,肯定不能是长公主这样的待遇了。
凌晖纵横半生,不会去答此等稚拙的问题,他将问题推返回去:“想必长公主心中已有谋定,凌某洗耳恭听。”
骆苕说:“等到凌氏稳固,宁华希望与母后归隐山林深庙。”顿了顿坦然潸然,道,“凌大人若格外开恩,待禅位后,留骆炎一条性命,如若凌大人肯留骆炎性命,我们三人去为父皇守护皇陵。你可以派人严加看守。”
旧人旧事应当一起埋葬在过去,不应当去搅扰未来,骆苕觉得自己亏欠最多的人是她的母后,当好好陪母后将她的一生过完。
盛世太平,四海归一这些人人都想要的陈词滥调她便不用在今日场合说了。
唯有如实表露心迹。
骆炎的样貌和骆奂极其相像,骆炎的脾性骆苕很喜欢,她想要这样一个弟弟活下去。
曹勤眉心微不可察地一皱,看向凌晖只想知道凌晖会如何作答,禅位后还留小皇帝性命,唯恐夜长梦多。
凌晖的回答左右兼顾再次留有余地:“皇太后和长公主,凌某自当竭力照应,至于陛下最终该何去何从……容凌某仔细想想,时下陛下在宫中已然性命无虞,长公主不必担忧。”
骆苕沉默。
今日她的开诚布公,将心中所思毫无保留地交代,凌晖必定心存疑虑,特别最后一件留骆炎性命,一时肯定难以抉择,她也只不过是在为骆炎极力争取。
凌晖让骆苕若还有要事但说无妨,骆苕只是黯淡地摇摇头,最后凌晖起身道:“长公主在此稍等,凌某先行一步,凌某让文袤送你回去。”
说完携同曹勤出厅堂,经过门口长长地看了一眼懒散倚在廊下的凌文袤,又长叹一声什么都没说便抬腿离开了。
凌晖和曹勤钻入车架,曹勤按捺不住心中想说的话开口道:“大司马,此女之言不可全信,今日她看似真心实意地对您全盘道出,同样一套说辞他日同样可以对别人再述说一遍,我们若放松了对她的监视,她想与谁人勾结都不好说,再则,她恳请您留下小皇帝,心术不正,妄请大人不要受此女迷惑。”
“唔。”凌晖早知曹勤对骆苕万加防备,他轻松地应过一声笑了笑说,“曹勤啊,今日只不过与小女子攀话,何必全部当真。小皇帝已经为我们所控,暂且留他性命也不过是安稳眼前局势,禅位之日也是凌氏大权稳固之时,往后的事便由不得旁人说了算,你呀,莫要当真。”
曹勤点头立时松下心神,方才白白虚惊一场,听见凌晖又说:“中州,你亲自联络花景良探探口实,若是属实便许他承诺,让他的小女花凊先行秘密入京听候差遣,命花景良以极快的速度盘查整顿寺宇,既然发现宏德寺有兵器重甲属实,何不经花景良之口直接说出来,寺宇私藏重甲怎可不查?我们留在中州的七千兵士还是随他调遣。”
让花凊入京,有提携之意也有扣留之意,可以牵制花景良。
曹勤略担忧:“中州离京都城太近,只怕盘查整顿寺宇的风声很快便会传回京都,令大司马为难,到时功亏一篑。”
凌晖却说:“让他严守通往京都城的各路关口,到时就给花景良按上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撤他的职。”
曹勤眸色一闪点头应下,方才骆苕所说若是可行,用一个小小的女将军便能调离花景良换上可信赖之人,解掉中州之患,倒也能证明骆苕说的并非完全不可信。
只是不能掉以轻心,不到最后不可完全信任一个前朝公主,她身后有一干旧臣还有慕容氏。
不想嫁于凌五郎,还想保下小皇帝,这女子着实有些生蠢。
骆苕还端坐在座位上,望着门口看着凌文袤风尘仆仆折返拉她起来,从他脸上倒也看不出波澜,只听见他问得不着边际:“天将黑,想去哪?”
天黑了还能去哪,自然是回府。
“回府。”骆苕中规中矩毫无新意地回话。
凌文袤唇角微牵:“可得想好了再说,回府之后我便不会放你出卧房门,你当着我的面驳我脸面,说难以遵从内心嫁于凌五郎,那我可得好好送你一份周公大礼。”
骆苕倏然睁圆双眼,直直地看着凌文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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