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掌了明灯,依旧烘着两座鼎旺的炉火,凌文袤放开骆苕的后领解下大氅丢去坐榻。
骆苕没有整理袍裾,没有抚顺凌乱的乌发,就那样衣冠不整地站在凌文袤面前,用一双只剩听之任之的眼睛看着一旁的炉子,方才的闹腾心绪敛进一室寂静里,她幽幽抱怨:“凌文袤,你总让我颜面尽失,不像个得体的人。”
语气低迷冷凉,仿佛将屋外的寒气一同携带入内。
他对于作弄她的把戏总是手到擒来,从来不用去想会有什么后果。骆苕在想,自己和他若相识在从前身份贵重的时候,他打躬作揖语气谦恭是副什么模样。
如今的尊贵只余一副空架子,连一个真心护着她的花凊还被人驱离了身旁,心中的黯然,矫情地骤然而至。
骆苕眼睫都没掀,已经感知凝在她脸上的长久注视,嗅过一息牵动唇角,道:“阻拦你挨揍,怎么还生气了呢?等你箭伤痊愈,我替你们安排个宽敞人多的地方,让你们好好一决高下。”
凌文袤还是没出声,去将留置在案上食盒一一打开,里面的清粥小食并不令人满意,抬步走时淡淡丢下一句:“等着,我去厨堂看看。”
骆苕扭身望去,只见项背一阵风似的出了屋子,看着矫健的背影,默默长舒一气,但愿夜里别再起烧热。
昼短夜长,透过窗棂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骆苕时不时抬眼看一看。
等凌文袤提着食盒回来,骆苕已经安坐在炉火旁捏着火钳拨弄炭灰,脸被烘得如醉酒般起了酡红。
骆苕放下火钳看向食盒,她依旧能感知凌文袤又在看她,却偏偏不与他对视。
去了这么久,也不知在厨堂里捣鼓出了什么花样,骆苕嗅了嗅鼻子,倒是没闻出食盒里盛的是什么,起身跟过去打开食盒。
两盏黑瓷碗里的三颗鹅卵荷包,被煨得水灵灵,亮澄澄。
骆苕心情被水光滑亮的鹅卵荷包点亮,笑意荡开明知故问:“你煨的?”
凌文袤没回,拿起羹匙从糖霜罐里挖起一勺问她:“能吃多甜?”
“两勺。”
骆苕比了个手势。
满满两勺糖霜浇在了骆苕的那颗荷包上,凌文袤的那碗没加糖霜。
天冷,吃食冷的快,在荷包放凉时,骆苕埋着头将凌文袤推向坐榻,调整他的坐姿,调整满意后将他的那碗荷包送到他手中,又端起自己那碗转去他背后坐下,自己靠上他的背。
一高一矮的二人端着荷包背靠背,骆苕很满意这个姿势,互不打扰又踏实。
这个坐姿凌文袤再熟悉不过,额角不动声色地抽搐,哼哧两声:“骆苕,我想与你共赴巫山**,你却想把我当兄弟?”
战场无所凭靠,兄弟间总是默契地选择背靠背歇息。
“知道就好。”骆苕捏着羹匙舀起汤水浇在还未完全化开的糖霜上,扬眉道,“做生死兄弟多好,便不会被你按着亲肿嘴。”
骆苕又在想,自己若是男儿身,就会是大嵘无法撼动的皇太子,跟着父皇征战沙场,开疆拓土,兴许真有机会和凌文袤刀枪相辅,一起吞并大圻,征讨南峪。
令四夷俯首称臣。
想想这些,比两勺糖霜还是要甜一些的。
凌文袤无情地打断她的白日梦:“赶紧吃,吃完伺候我沐浴。”
骆苕没了食欲,一下一下戳着鹅卵荷包。
顷刻间凌文袤的黑瓷碗见了底,又捡了清粥食盒里的小食,囫囵下肚,端过骆苕的那碗,贴着她的后背坐下将人环在胸前,一勺一勺给她喂下去。
“醉仙馆流出的那些风流韵事,确实是我花银钱买通樊孃蓄意捏造。不曾想,花二娘为了你,入醉仙馆,掘地三尺搜罗出来的那些,你还真信了。”凌文袤不太情愿解释,言简意赅道,“也不会有侧室。”
实在不想去仔细解释这些,这个时候,即便纳个侧室都会与身家利益搭钩,他母亲赫连萨朵虽是为了他的子嗣,无心之举给他先纳侧室,旁人在这敏锐之期,总会去无端猜测纳侧室的真实举动。
世子凌承佐归京,开始笼络京中势力,凌文袤母族赫连氏树大根深,若再随意壮大势力,必会引起凌晖越大的防备,这个时候凌文袤最好按兵不动,继续做他的浪荡纨绔。
凌文袤得让凌晖完全信服,他一心只想要军功,而并非觊觎将来承袭之位。
他和骆苕,他只能见色忘利地做好裙下臣,二人如此你不情我不愿的僵持着,反而成了一道护身符。
正妻悬置,无子嗣,任哪位想往凌文袤这面靠的人,都得掂量掂量是否值得。
皇族之路才刚刚露出矛头,其后的变数谁又能知晓。
骆苕将凌文袤的手推开,头也偏了过去,意兴索然:“太腻,吃不下了。”花凊的意思她怎能不明白,告诫她,捂着心要离不干净的男人远一点。
凌文袤望着还有一半的鹅卵荷包,眉心皱起,放下碗盏没说话,这次他没将她的残羹收拾掉。
撩开骆苕脖颈上的乌发,下颌支在她的肩胛,才说:“明日我们去梧山玉磬宫如何?京都城太热闹不够清净,总有人找上门来挑衅,深宅后院又太寡淡,根本不利于我养伤,等岁末最后几日,我们再回京。”
梧山玉磬宫,往年皇族的温泉行宫,离京都城四十多里地,将京都城留给凌承佐,暂且耳清目明,美人相陪,何乐而不为。
骆苕不想去,回得很坚决:“明日我要陪花凊。”
凌文袤料知她会推却,笑了笑:“花二娘昨日承下校场操兵事宜,忙着呢。”驾轻就熟拆掉她腰上的腰封,抽带解衣,望着里面的靛青底,绣兰花小袄觉得煞是可爱,手掌穿过前腹定在腰侧,隔着衣物轻轻摩挲,细细烫贴的鼻息钻进衣襟,“宅里为你备了好些衣裳,一会儿沐浴后换上。”
“我去校场陪她。”骆苕不肯放弃,“凌文袤,我又不是被你劫持了,今晚我陪你,明早我去陪花凊。”
凌文袤抱人起来,忍不住在她酡红的腮上亲下一口:“长公主殿下将自己安排的满满当当,奈何分身乏术,分不过来。你倒提醒了我,可以劫持你去玉磐宫。”
骆苕冷眼睇过去,凌文袤没搭理她,穿过内廊送入浴房,轻道:“你洗你的,洗好了我在外面接你。”
这个浑人,绕出屏风后还把浴房的门给上了锁。
骆苕心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怕人跑了不成。
在浴房内晃晃悠悠,瞧着里面的用具一应俱全,心绪讷讷。
浴桶外都铺好了从前没有的地衣,转去一旁打量着备好的冬衣,虽是冬衣,可都是就寝时才穿的。
洁齿褪衣入浴,半个时辰后,骆苕全部打理妥当,站在浴房门口,抬手叩门。
房门被打开,二人目光交接,凌文袤移开视线又从头到脚将人巡幸一遍,自满说道:“正红最适合你。”
骆苕梗起脖颈偏头过去不看人,纤指故意撩了一下下摆,任由半条雪白的腿暴露在视野之下,不过一刹,随着衣摆回落又藏了回去。
凌文袤眉心猛跳,岂容她再胡作非为,将人横抱而起,再次穿过内廊送入卧房床榻。
二人的头发还未干,骆苕一头的如瀑乌发比较难干,幸好炉火旺盛,挂着床沿任由炭火烘干,待乌发干透,身躯也被抚触得显出旖旎。
凌文袤下榻过去点香,骆苕侧头看他,惊恐脱口而出:“凌文袤,我警告过你,我不要清馥香!”
起身瞭望门口,她想逃离。
快速下榻,心中暗骂这个浑人又来同样的幺蛾子,趿上兽皮毛边解脱履,刚跑去几步,便被跨步而来的凌文袤一把扣住手腕,纳进胸膛。
被固定住的人,想起上回自己搔首弄姿的模样,眼泪都已经在眼眶打转:“凌文袤,你混蛋!明明是个正常人,非要用些歪门邪道的手段。”
凌文袤没出声,扶住她的肩膀,转过她的身躯推向香案,静过一息,骆苕闻到了那香的气味。
是她从前惯爱用的玑蘅香。
玑蘅香总会让人想起一些旧人旧事,骆苕许多年前便不再用了,不明白今日凌文袤为何会点这香。
回身仰起脸,问他:“为何是这香?”
回答她的却是无声的拥吻。
气息断断续续,思绪也跟着断断续续,还是没能明白为何要用这香,寝衣褪下半边,心衣早已不见,吻没有落下属于他的每一处。
推推搡搡重归床榻。
凌文袤俯身在上,揉搓着已经喜人的乌发,眸光涌动,沉沉地压上骆苕漆亮的眼眸。
长久的别离之后没能让他忘记问一句老话,粗气浊烈:“骆苕……说你要凌文袤。”
骆苕轻蹙眉,觉得他有点可恶,微张的双唇启齿道:“骆苕……要……”
在他打开桎梏时,骆苕的眉头绞在一起,倔强毫不吝啬地说完后半句:“要凌文袤。”
骆苕的腰身留下五指的印记,这副身躯再如何仔细,总会有不小心的时候,就像她的唇,稍有差池,就会肿。
烛光摇曳,炭火峥嵘,烧尽凉薄的空气,幻化成一室的靡蜚。
喘息间,凌文袤将人迅速调转过来,说:“体力不支,夫人可否代劳一下。”
骆苕却扯着红衣按在胸前,漾着一脸的绯红俯瞰眼前人,内心较量一番,双眼一闭,俯冲而下,亲上他的唇角,耳下,还有搏动的喉结。
最后窝在颈侧不再动一下。
凌文袤吐出浊气,吹散她的乌发,低笑两声:“真是不会疼人。”
埋在颈侧的声音乌泱泱地传出来,这个时候还想做交易:“明日放我去陪花凊,我愿意代劳一下。”
他说的一下,也不是不可行。
“做梦。”
他切齿用两个字直接拆了她的后路,手掌游移在腿面片刻,推她起身,用一种极其陌生的眼神凝视她,似乎在回复体力,似乎又在等候着什么。
玑蘅香的香气让骆苕有些分神,想俯身去吻他驱散玑蘅香带来的扰乱,却被再次调转过来。
在骆苕抵御不住喊出声的一刹,凌文袤耳廓一牵,听到外面侍女怜悦禀报:“郎主,世子已经在前厅候着。”
凌文袤蹙紧眉心,向外低沉似咆哮:“让他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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