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甲一边修整坛壝，一边对着文书记录者说道，“周文史，今儿到底是什么日子？”
周肆执笔一一清点祭品陈设，神情专注，头也不抬回道：“还能是什么日子，宜祭祀，宜祈福，九月初九。”
“害，我说的不是这个。”侍从甲不跟他开玩笑。
周肆笑了笑，反问他，“那你可知这渡魂宗供奉的地府神灵是何许人也？”
侍从甲说：“掌管渡魂职责的引渡仙呗，还能是谁。”
周肆摇了摇头，却也耐心解释，“这渡魂宗供奉的是酆都渡魂玄女，这玄女是灵族青木一脉，生来就是仙胎，九月初九，正是她位列仙班入酆都冥府任职的日子。”
“传说这一日，她灵力最盛，王爷在此祭神是为了听雨阁引渡冤魂一事，正是要借玄女神力，助他们顺利渡化戾气，再送亡魂进黄泉入轮回。”
侍从甲长“哦”一声，对此并不感冒。
恰在此时，路过之人听到他二人交谈，也加入了进来。
“说起这听雨阁，我看就是里面的人坏事做多了，遭了报应，不然那天火左不烧右不烧，偏偏赶在晚宁小姐头七烧。闹鬼闹了三年，如今那地儿谁人敢进，早该拆了重修楼宇！”
“此话怎讲？”侍从乙来了兴趣。
“我两年前就听说了，上头下了旨意，要涤荡旧秽，重振新风。听雨阁怨气不散，若强行拆除，恐引怨灵反噬，祸及城池。所以安王才来此，先拜神灵，再行引渡，拆除旧址，重修楼宇。”
“这么一说，此次负责重修楼宇的，好像是工部的余郎中，晚宁小姐的父亲？”
“确实如此。”周肆颔首，读书人对余郎中风骨亦有敬佩，“余郎中为人清正，精通修造之术，再与青玄道长勘察地脉后，发现此地阴脉汇聚，若强行拆除重建必生灾异。皇上准奏，命安王主持封魂大典，待魂灵安渡，再由余郎中督工重建。”
“于我看啊，与其在这里谈些有的没的，不如想个法子与余郎中或工部里的人说上几句话，万一哪天走狗屎运了谋个闲职肥差，夜里做梦不得笑醒。”
有人借着他玩笑，打趣道：“凭你？怕是连工部大门都没见过，还想攀附余郎中。”
余下几人皆是哈哈大笑，只有周肆一脸正经，沉静出声，“……我这儿倒是有个门路。”
话音一落，空气忽地沉默了。
其余几人先是一愣，齐刷刷自上而下打量了他一眼，满脸嘲讽，“别以为你认识世子妃就能攀上世子这条关系，世子妃这个位置她坐不坐得稳，还另当别论呢。”
其中有人爆料，“前个儿夜里，就世子殿下来广阳府那夜，周文史不顾阻拦拦下世子殿下马车，称世子妃故友，特来问候。我还以为殿下会多看他几眼，结果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当真是攀附攀到马屁股上去了，哈哈哈。”
与周肆最先交谈的那位侍从甲，拍了拍他肩膀，叹道：“文史大人说话前还是掂量掂量，别什么都往外说，方才那位明显是在开玩笑，你怎么还认真上了。像你我这种广阳府低等小吏，老老实实干活，攒够银子回家娶个媳妇儿，人生就无憾了，哪来的空心思敢觊觎这些。”
说罢跟着众人一齐离开，留下周肆立在原处。
他握紧拳头的手掸了掸被触摸的衣肩，脸上看不清任何情绪。
此时天还未亮。
渡魂宗青瓦覆盖的屋顶同飞檐翘角闪着冷光，晨风拂过，檐下悬挂的一串串青铜铃铛，发出清冷悠远的声响。
清点完毕后，广阳府的马车还未到，周肆索性进到宗庙后院逛了逛。
院里清幽寂静，四周古木参天，银杏苍松交错，如一道天然结界。
透过树影，隐约可见悬挂的玄青魂幡，随风轻扬，另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影忽然闯进他视线。
“明姝？”
他不确定的再看了一眼，“是你吗？”
明姝闻声回头，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上次她们见过，在广阳府。
这个男人叫周肆，是明姝儿时故友，可眼下她来不及寒暄，那股操控乞丐的气息就在渡魂宗内，她必须要把他给揪出来，所以不可再节外生枝。
明姝用法术将自己隐身起来，从周肆身旁经过，直逼正殿方向。
进到殿内，那股气息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姝“啧”了声，颇有些烦闷，欲转身离去，发现殿中烛火摇曳，照亮了殿上供的泥塑神像，是簪花少女座屋檐的模样。
明姝看得出奇，轻声自语，“原来她在世人眼中是这样的形象。”
忽然间，她眸光闪动，身形一晃变回玄女的容姿。眉如远山黛染，眸似秋水含霜，周渗透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
“不错，是有七八分想象。”
明姝忍俊不禁，孤芳自赏。
然在这时，脚步声响起，衣着蓝布的年轻弟子举着烛台进入正殿，抬头一望，顿时僵在原地，片刻之后发出惊讶之声。
“玄女……玄女显灵了！”
说罢着急忙慌朝外面跑了出去，一头撞在青玄道长玄色广袖上。
青玄道长沉声道：“庙宇重地，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没看见世子殿下在这儿，岂容你大呼小叫，惊扰神明！惊扰殿下！”
年轻弟子忍着激动，向世子躬身行礼。
青玄道长这才神情缓和，“说罢，是何事如此惊慌。”
“正殿，神像！
“正殿？”青玄道长以为正殿出了什么意外，担心急问道：“神像怎么了？”
“不是！”年轻弟子忙解释，“是玄女，玄女她显灵了！弟子亲眼所见，玄女真身！绝非妄言！”
青玄道长神色一凛，眼中闪过一丝惊疑，脑中似电光劈裂云海，“这怎么可能呢，玄女显灵？快去看看！”
一旁的江佑疑道：“一座泥塑神像怎么可能显灵？无稽之谈嘛，哪有这样的事儿。”
萧嶷一袭天青色锦袍，风姿俊逸，眉间却尚未褪去病弱，他捂锦帕轻咳，轻声说道。
“我们也过去看看。”
然玄女显灵没有看见，倒是看见明姝离开的背影，顿生疑惑，小声吩咐江佑跟上前去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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