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的街道很安静。
路尧坐在副驾驶，神情疲惫地靠到了椅背上。
——他今天帮肖燃推了一个高风险的合约，代价是陪投资人喝了两轮。这笔交易不可谓不划算，只是有点伤身。
助理小川看了他一眼，一边稳稳地把车速降下来，一边尽职尽责地汇报工作。
“生活助理培训下周结束，有几个我觉得不错的，资料已经发到哥的邮箱了。”
“之前联系的刑侦老师今天松了口，等燃哥从组里出来就可以开始上课。”
“千吟姐……”
料峭的夜风吹淡了车里的酒气，也把小川的声音吹得模糊不清。
“她怎么了？”路尧伸手关上车窗。
小川：“她好像得罪了邬导，邬导公开说她年轻气盛，还需要沉淀，现在网友已经开始嘲讽了。”
路尧大概能猜到网友们会怎么说，打开手机一看，果然。
【说得好听点是年轻气盛还需要沉淀，说得难听点就是没有逼数，哪凉快哪呆着去。】
【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有多离谱邬导才会这么说她。】
【笑死，先前粉丝不是还吹她演技好吗，这下打脸了吧。】
【哈哈哈哈她到底是哪来的勇气去试镜啊，听说谭莎也去了，这对比也太惨烈了吧。】
【心疼我们莎莎跟这种爱炒CP的流量咖沾边，真晦气。】
许是见他没有说话，小川转头看过来，睁大了眼睛，“你不会吐在车上吧哥？”
路尧轻飘飘地抬眼扫了他一下，“我有那么不中用？”
“我这不是看你脸色不好嘛，”小川话音一转，“不过我真是搞不懂，看上千吟姐咱把她抢过来不就行了，光盯着有什么用？盯了这么久，说不定人家都快退圈了……”
“不会的。”路尧语气淡淡。
小川叹了口气，“女人心海底针，这种事谁知道。”
他当然知道。
岳千吟在娱乐圈还有心愿未了，不会轻易退圈的。不过……
她的心愿，恐怕实现不了。
路尧靠着椅背，心情有些复杂，“好好开车。”
“哦。”小川乖乖应了，不过不到两秒，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要不要我去打探一下？”
路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车厢里骤然安静下来。
小川转头，看到路尧正出神地望着窗外。街灯的暖光洒在他脸上，映出雕像般俊朗的轮廓——乖乖，他要是愿意利用美色，想签谁不是手到擒来？
小川胡思乱想着，就在他暗自嘀咕这位还是一如既往地心思难测的时候，他听到了路尧的回答。
“再等等。”
夜风微凉，低沉的声音混杂在风声里，很快就消散不见。
冬日的早晨冷得彻骨。
《破晓》剧组的休息室里，即便开了空调，也只有一丝微薄的暖意。
为了拍最后这场日出的戏，岳千吟已经连续几天都是凌晨三点多起床了。本来就没睡好，还顶着寒风工作了几个小时，她被冻得脑子都快木了，赶紧趁男主角被导演叫去讲戏的功夫，见缝插针地靠在椅子上休息一会儿。
半梦半醒中，忽闻“砰”的一声，门被人猛地推开了。
“看看你干的好事！”
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携着二月的冷风闯了进来，她穿着贴身的职业套裙，外面裹着剪裁利落的长外套，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正是她那消失许久的经纪人欧悦。
欧悦把手里的平板电脑摔在沙发上，身后跟着她缩着脖子一脸内疚的助理晓雯。
岳千吟坐起来，慢条斯理地裹紧身上的毯子，“我怎么了？”
她伸手拿起平板，翻着翻着就笑了起来，“年轻气盛？邬导这么说我啊？”
“你还笑得出来？”欧悦脸色难看地瞪着她，“你不折腾点事情出来就浑身不舒服是不是？还嫌自己被骂得不够惨吗？”
岳千吟停下翻新闻的手，抬头悠悠道，“悦姐也知道我被骂得惨啊？”
一年前参加某个热门综艺的时候，她因为强势拒绝有安全隐患的环节得罪了节目组。不仅被那个电视台封杀，还被节目组恶意剪辑，招来骂声无数。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接到过综艺，通告和戏约也越来越少。
为了替她维持热度，欧悦不顾她的反对，开始替她炒CP。
她现在被骂成这样，很有几分欧悦的“功劳”。
欧悦冷笑一声，“怎么，还在埋怨我给你炒CP的事？”
岳千吟脸上带笑，客客气气道，“毕竟是找骂的事情，谁又能乐意呢？”
“我说岳大小姐，你还真当自己是大小姐不成？”
“你出去问一圈，问问那些从来没出过头的，公司出钱出力维持热度，谁会不乐意？”
“要不是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你以为我愿意在你身上花这些闲功夫？”
欧悦连连发问，然后看着她唇角一勾，突然笑了起来，“你要真不乐意的话倒也简单，要不从今天起我就不给你买热搜了，你去接些综艺也好，新剧也好，自己把流失的热度提上来？”
如果是一年前，岳千吟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接就接”。
但在一年后的今天，这对她来说是不太可能完成的任务。
除了时不时因为跟流量偶像炒CP而被愤怒的男方粉丝骂上热搜，现在网上已经很少有她的消息了。
岳千吟笑道，“我就随便说说。”
“这就对了嘛，”欧悦半眯着眼睛，“你现在可不是什么一线小花了，不营销哪来的热度，没有热度，公司养你干嘛，又不是做慈善，——你说对不对？”
岳千吟微笑点头。
见她听话，欧悦自得一笑，但脸色马上又阴沉下来，“不是让你去试镜吗？怎么又把邬导给得罪了？”
岳千吟继续微笑，“他想跟我去酒店房间深入‘交流’，我拒绝了。”
欧悦垂着头在房间里踱步，突然转头来看她，“其实仔细想想，答应他也不错。”
岳千吟一愣，“悦姐是认真的吗？”
“你听我说啊，”欧悦坐到她旁边，一副循循善诱的架势，“邬导虽然年纪比你大，但是人家有才华啊，年轻的时候也算玉树临风，老了也还有几分魅力，而且他对女伴一向大方，如果答应了他，你这困局不就解了吗？大不了翻红之后你再把他踹了嘛。”
岳千吟笑了一下，“悦姐倒是能屈能伸。”
欧悦横了她一眼，“能屈能伸是每个艺人都应该有的美德。”
岳千吟平静道，“我就没有这种美德。”
“在圈里混，身段还是要放软一点，”欧悦在她腿上拍了一下，“像你这么犟着，什么时候才能再混出头？”
岳千吟看着她，镇定道，“混出头这种事情我不着急，今年不行就明年，明年不行就后年，我不信他们还能压我一辈子。”
欧悦叹了一声，“唉，我也干不出逼良为娼的事儿，不过你最好亲自去给邬导道个歉，就说你年轻不懂事，让他大人有大量，别跟你一般见识。”
“悦姐的意思是，”岳千吟盯着她的眼睛，“他做了恶心事，我还得给他道歉？”
欧悦被她的眼睛盯得有点不爽，皱眉道，“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这也是——”
岳千吟打断她，“道理我都懂，但是我不愿意。”
“行吧，我反正是管不了你了，”欧悦站起来，面色冷冷地俯视着她，“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
岳千吟就当没有觉察到她的不悦，微笑道，“我从来不为自己做出的选择后悔。”
“好好好，”欧悦阴沉着脸，给她下了指示，“这段时间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剧组吧。”
她站直身子转身向外走，走到一半，又突然停下脚步，转脸道，“DT的代言马上到期，你也不用续了，我让周畅去。”
岳千吟看着她的侧脸，轻轻笑了笑，“OK。”
听她这么说，欧悦更生气了，她扭头拔腿就走，心里烦躁得厉害。
岳千吟本来是多好的一个苗子，漂亮高挑，手长腿长，往那一站就是浓浓的星味。而且她演技还挺好！要不然也不会一部电影就闯出了名气。
这么好的一个巨星预备役，可惜是头犟驴。当初参加综艺，看出那个环节有安全隐患的不止她一个，别人都不吱声，就她仗义执言。如果是为了刷一波嘉宾好感度、积攒些优质人脉也就罢了，偏偏那个综艺里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素人和糊咖，唯一一个还算有点名气的歌手那天还不在。
太任性了。
要她说飞星就该推行韩国封闭化管理那套。再不服管的人，饿两天看她老不老实，还不老实就再饿两天。
要不是路尧坚决反对，她说不定都已经成功了。说什么这样不利于艺人的身心健康，她在韩国的时候，那些封闭化管理的小姑娘小伙子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欧悦挺怀念刚进公司的岳千吟。那个时候她多听话啊，人也勤快，安排的工作从来不推。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自己呛声的呢？对了，是她自己拿到《梧桐雨》女一号的时候。
这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啊。
她向来不支持岳千吟拍戏，因为从商业运作的角度来看，拍戏的性价比太低了。明明多露脸就能红透半边天，傻子才往剧组一钻就是大半年甚至一两年。娱乐圈的新人就像地里的韭菜一样一茬接一茬，谁能保证消失大半年之后还有人记得你。
论搞偶像经济，韩国可比国内成熟和专业多了。欧悦专门回国，就是想用自己学到的运作方式大干一场的。
她给岳千吟规划的路线就是各种活动，各种美拍，各种热搜，——她甚至连公司自己出品的电视剧都不想让她去。不过岳千吟自己感兴趣，那个又是流水化作业，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她才勉为其难放的人。
岳千吟果然如她所愿，迅速红了起来。
可惜没红多久就得罪了人，又不肯服软，很快就沉寂下来。
不过既然岳千吟走这条路能够成功，她何愁捧不出第二个、第三个、第无数个岳千吟？中国的市场可比韩国大多了。
欧悦想起岳千吟油盐不进的样子，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拿出手机给助理拨了个电话，表情平静而冷漠。
“把岳千吟的公关和宣传都停掉。——她身上还有代言吗？”
“行，能转给周畅的都转给周畅。”
“有人拉踩也没事，我们甚至可以再添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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