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达一直没有合眼，站在岗哨的位置上，身边轮班的人来了又去，她像个雕像一样吹着夜风，看着那片减少了一半的空帐篷。
黑骑战士在忙碌着搬运尸体，他们需要在夜晚路上无人的时候迅速将这些尸体运去焚化，今天使用过的锅碗酒瓶之类也都需要处理。但这些事情有特里安指挥，不需要希尔达操心，这显然不是她一夜不睡的理由。
没人知道这姑娘在想什么，队友劝她去睡一小会儿，有人跟她说她不用值守夜班，也有人说晚上太冷了去避避风，她只是摇头。
深夜时，罗伯特过来说这些帐篷最好焚烧掉，避免那些病患用过的遗物也致人染病，希尔达同意了。
很快，希尔达一直看着的那些空帐篷也消失了，面前只剩下了一片整理过的空地。旁边值夜的队友确定希尔达不睡之后，拜托她看一会儿，希尔达同意了，于是岗哨上只剩下了她。
在越来越冷的夜风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希尔达耳边响起：“你还是睡一会儿比较好。”
维安妮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旁边，希尔达没有感到意外，她看着妹妹的虚影，紧绷的身体忽然放松下来：“维安妮，我不想……”
希尔达的话还没有说完，虚影的手指就落在了她唇尖。作为投影，维安妮的手指毫无触感，也确实不可能阻止希尔达把话说下去，但此时已经不需要说更多了，希尔达看着她，她也看着希尔达，两双碧蓝色的眼睛映照着对方。
“那句话，是你让他说给我听的，对吧？”希尔达牵起那只虚幻的手，把妹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边。
维安妮没有认同，也没有否定，她只是那么看着希尔达，虚影的手摩挲着姐姐的脸，女孩们经常这样抚摸对方的脸颊，但这一次却没有反馈回任何触感。维安妮忽然发现希尔达比在家的时候瘦了一点，脸上的肉少了一些，眼底也透着一丝乌青色。
远在瑟银的少女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她想拥抱，可她能做到的也仅仅只是让自己的投影像一阵风一样环住自己的姐姐。
“很痛苦吗？”她问。
希尔达摇摇头：“我的痛苦，比起他们，又算什么？”
“不一样的，希尔达，不一样的。不是因为有人看上去比你更痛苦，就可以忽视你自己的痛苦了，每个人的痛苦都是痛苦。”维安妮也转过头，看着那片空地。
两个人的目光都落在那里，尽管现在那边什么都没有。
“会好吗？”
希尔达的声音喑哑，似乎是又要哭了。维安妮看着自己那天不怕地不怕却特别容易心软哭鼻子的姐姐，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来。
“会好的，如果是你的话，至少，不会那么痛苦。”
“这是古海女巫的预言吗？”
“不是，是来自亲妹妹的信任，如果有个爱哭鼻子的国王的话，子民们应该流的泪要少一些。”维安妮的投影在岗哨的平台上踱了几步，忽然转回身来看着希尔达：“我没有告诉过你我看到的关于你的未来吧。”
刚刚被嘲笑过的希尔达一撇嘴：“不是很想听。”
“那我也要说。”维安妮看见希尔达忽然双手捂住耳朵，她立刻凑上去，对着姐姐提高了声音：“你不听我更要说！”
“我不听！我不听！”
希尔达捂着耳朵逃跑，维安妮就追在后面要说，就像在家里玩耍时一样，姐妹两个人在岗哨的平台上绕着圈跑了起来。
忽然维安妮的脚步停住了，希尔达一回头，妹妹的身影就像是不曾出现过一样完全消失了，嬉笑的时刻如此短暂，刚刚轻松起来的心情再一次回到了当下，夜晚的风吹过鬓角的碎发，希尔达抬头看向漆黑的天空。
那里是一片纯粹的黑，什么都没有。
就像面前这一片曾经有人苟延残喘过的空地，什么都没有。
……
维安妮被强烈的不安环绕，甚至没有给希尔达留下一句提醒就匆匆中断了投影，她顾不上披外衣，抓起那根木杖就直接冲出了房间。
负责照顾她的精灵少女现在还在睡觉，维安妮没有打扰她，自从知道了她在从前的雇主那经历了如何恐怖的睡眠虐待之后，无论是什么样的事情，她都不想惊扰这个精灵姐姐的美梦。
即使是今夜。
在精灵当中完全算得上身材娇小的人类女孩奔跑着穿越街道，白色的裙子被风鼓起，裙摆飞扬，如同一闪而逝的鬼魅。
这个苍白的鬼影迅速穿越街巷，刚从人群密集的住宅区逃离，背后的天空立刻中降下一道闪电，落在刚刚维安妮赤足踏过的地方。
逆着耀眼的白光，维安妮还在奔跑，下一道闪电和轰然的雷声一起抵达，在维安妮背后落下。并非是她总能够先闪电一步躲开，而是她始终在用魔法扭曲那闪电的落点，同时防备着所有可能的攻击。
这些闪电显然来自天空与海的女王芙洛拉，瑟银最高权力者的疯狂似乎变成了某种必然发生的定律，这一点无论是维安妮，还是三位女王本身，都有预感。她们教导维安妮魔法，正是为了让维安妮在她们失控之后有能力杀死她们。然而疯狂之后，相关的记忆并不会凭空消失，这也让维安妮的威胁烙印进女王的心中，她们必然会在失控的第一时间选择先将维安妮清除。
维安妮继续奔跑，她要做的首先便是远离海洋——那是女王芙洛拉的领域，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接近海岸，那位女王会立刻让海浪和闪电一起来吞没自己。
闪电仍旧一路紧追，雷声也紧随其后，近到极点的惊雷炸得维安妮几乎失聪，正在维安妮因为连续使用扭曲魔法和加速魔法而感到胳膊渐渐麻木的时候，突然有什么贯穿了她的手腕。
酸麻的感觉片刻之后才褪去，剧痛和诡异的涨感席卷而来，维安妮有些诧异地看向发生异变的木质法杖，它正在膨胀，正在用一种被加速了百倍千倍的速度生长。穿刺过了维安妮手腕的枝条将她与法杖锁定，而法杖正在以血肉流淌的姿态迅速成长为一棵树，在那些新生的树皮之下，维安妮几乎能看到有心脏在鼓动。
这是那位很少出现的女王凡妮莎，她的力量开始发挥作用，说明三个守护神一体的状态，在那种疯狂的外力干扰下，已经开始崩解了，维安妮面对的并不是一个发狂的海洋女神，而是整个守护瑟银的力量。
在维安妮动弹不得的时候，闪电密集地落下。
女孩闭上了眼睛。
数道闪电几乎不分先后地吞没了那株还在生长的树和那个娇小的身躯，闪电和惊雷的力量几乎撼动天地，震得精灵们不得不从梦境中被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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