醅房里,一人正将缸中高粱倒入滤网,收紧滤网后将酒汁沥出,此刻转身迎光说了一声是我。
掠到窗边的沈时令胸口一滞,画玉寒穿着他平日穿过的罩袍,束发带子也是他顺手挂在边上的,大少爷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到醅房来帮他干活了。
画玉寒平日总是一袭生人勿近的黑袍,此刻穿着他的月白罩袍,倒似一个寻常的酒师,一个抬手一个回眸都映在他的心坎上。
沈时令知晓他是未来的庄主,做一个寻常人也只能是在梦中,没想到此时此刻亲眼见着了,还是干着他的酿酒行当,干得有模有样,也不知道他几时窥得,但看他这副熟稔模样,怕是没少躲在暗处窥探。
沈时令无声笑了,好你个画玉寒,竟也是如此爱慕我,连我在酒坊酿酒都偷偷学了。
小莫愁看见画玉寒,甜柿子砸过去,瞪圆眼睛稚气未消,骂他说坏人,你赶走我相公,让我成了寡妇,寡妇生不出儿子,没儿子的寡妇最可怜。
酒坊的人跟小莫愁开过玩笑,说她是沈时令的童养媳,等长大了要做沈时令的新娘子。这会子沈时令离开了,他们又拿小莫愁开玩笑,说你家相公走了,你还不快去追?
小莫愁急哭了,问沈大哥去哪里了,沈大哥为什么要走,沈大哥不要小莫愁了吗?
这些人答不上来,只能以讹传讹,说大少爷不想继续留用,山庄女眷都在抱怨,酒酿得太甜或是太酸,大少爷已在外边重新找人,香庄那边一个酿酒老师傅,酿酒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据说开坛酒香能飘到十里外。
小莫愁真以为自己是沈时令的新娘子,也知道失去相公就叫寡妇,就似吴婶先死相公再丧儿子,别人都说吴婶真可怜,吴婶也说自己是苦命人。
再加上沈时令走后,吴婶摸着她的头感叹,说她没福气,假如沈少爷还在酒坊,没准还真有娶她的那一天。
吴婶说沈少爷多好的人,等你长大要能嫁给他,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
福气都被画玉寒赶走了,小莫愁咬着嘴唇,小野猫似看着他,恨不得挠他几爪子。
身旁都是大酒缸,画玉寒避无可避,甜柿砸在胸口炸开花,浓稠柿汁都溅上下巴。
沈时令看得咋舌,心想小丫头勇气可嘉,连画玉寒都敢打骂,但来酒坊学了啥乱七八糟的,得找个时机跟吴婶说一声,还是要送去学堂待几年,这丫头这么野下去,日后真要嫁不掉了。
画玉寒倒没恼怒,低头瞅了一眼,面无表情说回去。
门外又响起吴婶的惊叫,跑进来拉住小莫愁说,哎呀,小皮猴子,我说我一觉醒来,怎么一摸床空了,你夜里不睡觉,跑这儿来捉鬼啊?
吴婶拽住小莫愁,跟着瞅见画玉寒,吃惊说大少爷,您怎么在这儿,其他人呢?
吴婶眼尖得很,一下瞅见地上烂柿子,画玉寒胸前下巴都有,小莫愁手上也有柿汁,心里猜到七八分,把小莫愁拽过来抓牢,又冲她使‘你作死’的眼色。大少爷不会跟她计较,但新来的管事说不准,这孩子还是得看紧一点,出事对不起沈时令的交托。
画玉寒走到挂钩边,取下沈时令的汗巾,边擦拭脸边说我过来筛酒,他们都下工了,就我一个人。
吴婶忙不迭说山庄是急着要这批高粱酒?那我把人都喊过来,您到一旁歇息吧,别弄脏您的手,怎能让您干这种事情?!
画玉寒将毛巾挂上,转身又做重复之事,将滤好酒糟倒进竹框,装满一筐就垒到边上,淡淡说不用,他未完成的事,就由我来接手,也算是有始有终。
见吴婶似有犹豫,画玉寒以命令口吻说,吴婶,带她回去,我不想让人插手。
大少爷既然发话了,吴婶带小莫愁回去了,拐上小径才敢小声嘀咕,说真真奇了,干活有啥乐趣,还不让人插手,搞得谁乐意干似。
等吴婶她们走远了,沈时令从窗口掠进去,顺手取下了支杆,那窗户砰地一声合上。
画玉寒听到响动回头,从衣袂声就能听出来者可是练家子,警觉说谁在那里?
那声音带了三分威吓,画玉寒已经察觉出危险,来人带着不善气息,但又不似寻常的杀气或是煞气,一时间让他难以甄别敌友。
沈时令从木架后走出来,看得画玉寒也愣住了,似没料到竟会是他,俩人就这样死死盯着。
那一刻的醅房异常静谧,静得能听见墙角的油葫芦在爬,能听见滤兜里的酒涓滴而下,能听见灯芯在油盏里噼啪燃烧,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能听见彼此从苦苦压抑到即将爆发的可怕前奏。
沈时令没说自己为何回来,画玉寒也没问他为何回来,但彼此对视的目光却紧紧咬合一处,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来得深沉、炙热,直至烧灼的地步。
不知过了多久,沈时令带着掠夺气息大步向前,中途只是将醅房大门一脚踢上,是不是真合上也不管不顾,袒露欲求的目光始终落在画玉寒的眼内。
画玉寒就这样看着他,看他过来搂他的腰,看他将他推到墙上,看他抓住他的手腕,高举过头按在墙上,那目光始终纠缠胶着,似已不能再度分开。
沈时令舔掉他颊边残留的柿汁,又低头探着他的唇,气息不稳说不躲啦?
画玉寒靠在墙上,与他互探着唇,吐纳彼此气息,同样气息不稳,说该我问你,此刻不逃,再无机会。
俩人睫毛触碰睫毛,于亲近中密密交错,早分不清是你是我;嘴唇触碰着嘴唇,呼吸交融在一处,也分不清是你是我。
沈时令说了一句不逃,便咬上画玉寒的嘴唇,他不是姑苏城最好的酒师,但却是他画玉寒最好的酒师,而酒师已经打算豁出一生,陪他酿一坛酸甜苦辣的酒。
成也罢败也罢,生也好死也好,沈时令愿抽筋剥皮敲骨取髓,只为画玉寒酿一坛最好的酒。
一地散乱的衣衫,发带也扔在地上,待墙上重叠的人影,如灯芯一般跃动时,俩人都如饮醉酒一般,裸露的肌肤微微泛红。
画玉寒勾住沈时令脖子,腰身被他牢牢扣住,额头涔出一层薄汗,眸中映出他精壮胸膛,每一滴摔落的汗珠都滚烫,激得他胸膛起伏身子乱颤。
沈时令眼睛布满血丝,在他耳畔命令说叫我的名字。
画玉寒眼神朦胧微微张嘴,先是低低唤了一声沈时令,低微似饱含隐忍委屈,亦如眼前所承受的攻击和掠夺,却又是如此乐得其中甘之如饴。
沈时令一听便忘乎所以,宛如豪饮一气酒劲上来,连一旁的油盏都感受到压迫,那火苗一连串、忙不迭跳跃着,连带着画玉寒也忘乎所以,一声声沈时令叫得,百转千回愁肠寸断,似要把心肝都剖开来,到最后沈时令不得不拿唇去堵他的嘴,生怕他再把吴婶和小莫愁给招惹过来。
那一夜在醅房,盏里灯油烧尽时,沈时令搂着画玉寒的腰想,原来竟是这种感觉,如今俩心在一处,死也没什么大不了,阳关道也好独木桥也好,就陪他一条道走到黑;画玉寒则勾着他的脖子,额头抵着他的额,脸贴着脸看着他,声音沙哑说沈时令,你逃不掉了,你是我的人了,我不会再放你走,十八层地狱都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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