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屋内终归安静,廊外灯笼再次亮起,透过敞开的房门,照着屋内两具尸体。当中一具尸体瞅着眼熟,应是一同住店的楼兰客人,还有一具看肮脏褴褛的装扮,倒似街边讨饭的乞丐。
连同画玉寒在内,屋内五名潜入者,三个活着离开,两个毙命于此。毙命者武功最弱,尸身上有各种招式,连同沈时令的日月轮,都分不清死于哪一招。
江湖客便是这样,刀头舔血朝不保夕,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倘若沈时令弱一分,怕连漠北都到不了,早就死在半途上了。
在店小二进来收拾之前,沈时令从狼藉中爬起来,抬手擦掉嘴边的血迹,翻出包袱里的金疮药,坐炕沿给自己上药包扎,心想不知道画玉寒有没有受伤。
方才战中有两名高手,深厚内力远远超他和画玉寒,幸亏今夜是多人混战,否则要与那俩人单打独斗,他和画玉寒都会落入下风。
沈时令心中升起一股不安之感,比这一路的追杀还要忐忑不安,觉得形势逐渐脱离掌控,向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是好是坏茫然无知,还会遇到多少高手也不知道。
沈时令很难想象修为到达高峰,还会对黄金珠宝有所觊觎,但转念一想他和画玉寒不也觊觎黄金,或许这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不能如愿但看天意。
沈时令自己能看得开,就怕画玉寒太执着,天一楼的庆功酒摆不成,怕会成为他内心过不去的槛。
这一次少不得要拼命了,沈时令用力按住腹部止血,方才为护画玉寒飞出日轮,月轮又得封住后方的敌手,让右前方的兵器给扫中腹部,再深一点就要划破肠子。
这一刻虽已上药包扎,但因伤口又深又长,金创药已经不管用了,血渗透包扎的绷布,已经浸湿半身亵衣,连脚踝处都感到渍凉。
门口传来伙计小心翼翼的询问,沈时令暗中提了一口气喉结滚动几下,才用沙哑的声音叫他进来。
人高马大的伙计提着马灯进来,大大咧咧说一句又遇贼啦?
还不等沈时令回答,伙计又怪叫一声,瞅着屋内尸体说死的活的?您到底带了啥宝贝,给我们开开眼呗!
身为白水城第一大客栈的伙计,鸡鸣狗盗情杀仇杀的事司空见惯,但如今日这般频繁厮杀,一天几具尸体确实不多见。
屋内尚未点灯,家俬砸乱一地,烛台也混在其中,连桌子都被劈成两半,沈时令靠在床沿,隐于黑暗中倒抽凉气,忍住腹部痛楚说你去找个人,把他们都抬走。
那伙计胆子倒是蛮大,提着马灯往前走几步,先照了照沈时令的脸,似乎想确定他的伤势如何。
沈时令见他提灯照过来,也抬起眼皮看他一眼,森冷眼神带着警告,想死就尽管放马过来。
那伙计倒是没有恶意,看到沈时令按住伤口的手,又顺着腹部往下看,最后落到他的裤脚旁边,见地上的血都泊了一滩,好心说您这样伤口长不好,我替您找个老大夫,连肠子都能缝起来,出诊费倒也不贵,赏一个金币就成了。
沈时令目光落到他脸上,面无表情说我给你五十铜板,送一壶滚水过来,再给找我一副针线和一壶烧刀子。
停顿片刻,又补充一句:酒一定要醇,要是兑一滴水,就休想拿到房钱。
那伙计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要酒洗伤口,然后自己缝合,冲沈时令竖大拇指,说了一句您狠,便提起马灯出去了。
不一会,又叫来一个伙计,把两具尸体抬出去,连同损毁家俬一并抬走,把地面血迹擦拭干净后,又从隔壁搬了矮几桌台过来。
一对烛台被点燃时,滚水和针线也取来了,连同那一壶烧刀子。
那两个伙计告退了,依旧替他把门虚掩。
波颂客栈人来人往,每天发生的事很多,伙计们都见怪不怪了,现在该去楼兰客的房间,搜一搜还有什么剩下的财物。
屋内静得能听见灯芯噼啪作响,蒙着皮子的窗户被寒风猛地吹开,原本被乌云遮蔽的月盘,此刻又高高挂在天空,倾泻如水的皎洁月色。
沈时令走过去关上窗户,心中还在庆幸伤的是他而非画玉寒,上苍待他似乎还算不薄,只是今夜要独自熬过这一关。
沈时令将棉线开水烫过,针也在火上煨过,将烛台和酒都拿到炕台上,脱光之后先猛灌一口烧刀子,烈酒入喉激得浑身一颤,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又都往外冒血。
沈时令咬住汗巾抵住后背,拿酒壶浇在腹部伤口上,一下就痛得几近晕厥,等熬过痉挛剧痛,才开始借着昏暗烛光,自己缝合腹部的伤口。
或许是酒浇得痛过了头,又或许是痛得麻木了,缝合时倒没想得那么痛,只是人虚脱得厉害,一双手抖得连针都拿不稳,景物也模糊晃动得厉害,那伤口似在腹部游移,忽上忽下移动不停,似乎很难找准它的位置,等缝好都听见窗外鸡鸣。
壶中的水早已变凉,沈时令在盆里洗净手,似平日在酒坊干完活,总要去水槽洗净手,再回醅房脱去罩衣,打一壶酒回小屋等画玉寒。寻常画面此刻忆来,竟似带着一层暖阳,暖着他因失血过多而冰凉的躯体,凭空又生出一股支撑的气力。
第二日清晨,伙计没敢过来拍门,直到下午才在门口试探,沈时令有意透过他放出风声,便喊他送酥油茶和奶饼子进来。
那伙计进来后放下东西,一边打量着沈时令,一边收拾桌上狼藉,多嘴说您这脸色还是不成,要不给您炖个牛血糊,喝那玩意恢复得快。
中原人喝不惯那东西,但沈时令害怕露馅,少不得要了一份,前后左右都是眼睛,倒哪里都不合适,只能捏住鼻子灌进肚,被腥得险些要吐出来。
白水城因为临大河,沟渠纵横并不缺水,又被人称为塞外江南,但跟真正的江南比起来,还是有着天壤之别。沈时令吃不惯酥油茶和奶饼,烹煮牛羊肉也不对胃口,更别提腥味十足的牛血糊。
沈时令躺在床上想,这一趟漠北走下来,就算内、外伤都好了,回姑苏怕也要大病一场,但若能解除山庄危机,画玉寒不再焦心忧虑,便是要他一病不起也值得了。
沈时令想定是因为受伤,让自己变得婆婆妈妈,本该静心运功疗伤,可总在想着画玉寒,也不知他筹划得怎样,前夜一战多少都会受伤,不晓得他恢复得如何,虽然只隔两幢石楼,可思念却只增不减,导致他无法静下心来。
沈时令自嘲地想,真是越活越回去,想当初三岁练马步,五岁学站桩,七岁习静坐,可如今连静坐都不会了,爱画玉寒爱到破功死无怨尤,大抵也能称得上情痴了吧?!
第三日晌午在马厩与策师再次碰头,得知画玉寒那晚并无大碍,死去的两名入侵者,老乞丐应是马贼探子,另外一名应是财迷心窍起了歹念的楼兰客人,瞅见沈时令在天井被那几人围杀,似乎受了重伤,便想白捡一个便宜。
逃走的三人,除了画玉寒自己,有一人应是漠北势力派来探底的,另外一名高手不知身份目的,且将画玉寒派遣的跟踪者甩掉了。
策师让沈时令抽空去一趟东集市,找向导和租骆驼,放出要出关的消息,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马贼应该会在城外伏击他们。
策师见沈时令沉默听着,便主动问你的伤势如何,还撑得住行动吗?庄主说以你为先,计划可以延后。
沈时令说不用延了,你捎句话给他,就说我想见他,让他去窗口就成,我上天台就能看到他。
这不算什么难事,策师回去说一声,让画玉寒打开窗子,远远看一眼也就成了。
自三天前夜里那场混战之后,沈时令心头总萦绕一股不安,非要亲眼看到画玉寒安全无虞才会觉得踏实。
奇怪的是策师并未应下,反而推托说庄主临时闭关,我不好替你传话,只能等庄主出关了。依我看,办正事要紧,见面不妨暂且缓一缓。
沈时令闻言诧异,忍不住问策师,画玉寒怎会选在此刻闭关,究竟是此前余毒未清,还是前夜混战中受了伤?
策师说你不用担心,庄主并没受伤,过两日要去漠山派谈判,他们的首辅上官翀,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跟与你一样刀法出神入化。
沈时令听明白了,画玉寒是在调息养元,蓄力备战严阵以待,当下也不强求见面,说了一句那便算了、让他安心闭关,便强撑着去东集市。
策师说找向导还不能着急,多走多逛引人注目,不能头一天就拍板,要多逛几次多问几家,假装一番斟酌之后,最后才能拍板定下。
沈时令最终敲定哪一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把城外的马贼都吸引过来。这些人好似吸血之蝇闻风而动,又岂会错过一箱价值连城的珠宝?!
在洛阳不过半斛金子,装实了也就一箱,没想到一路走下来,倒变成一箱价值连城的珠宝了,以讹传讹果真厉害,再加上波颂客栈八具尸体,要说只为抢那半斛金子,怕连那八个已做鬼的都会觉自己死得不值当。
东集市上人挤着人,沈时令手肘微弯,护住腹部的伤口,内衫已被冷汗湿透,用跟策师现学的波斯语问当地人,在对方听懵之后才又换成故作生硬的中原话,让对方误以为来了一个想穿过沙漠、回到家乡的波斯客。
这一天折腾下来,沈时令回到客栈,已经是太阳落山。
路过画玉寒住的前楼时,沈时令瞅见窗户依旧紧闭,心想原来漠山派也是用刀,让画玉寒这般严阵以待,首辅上官翀必定是个厉害的人物。
沈时令虽然担心画玉寒,但此刻有自己的任务,带着一箱珠宝的异域客,天天在东集市上晃悠,应该成为马贼们的目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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