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迷雾散去,那人露出真容,沈时令也似被闪电击中,灵魂归体由虚返实,并于昏迷中不断唤着画玉寒的名字。
外界的一切又回来了,痛楚也越来越明显,身躯沉重如陷泥沼,连眼皮子都千钧重,根本抬不起来。
虽然依旧混沌睁不开眼,但耳畔声音越来越清晰,并于某一日听见画玉寒的声音,真真切切就在他的耳畔,轻轻说了一声我走了。
沈时令心中一急,便在那一刻睁眼,想伸手抓住这个人,手在半空画了一圈,又重重落回床铺,什么都没有握住。
这一番动静,引来一人察看,在床头俯下身子,命令说别乱动,你伤得很重,醒了也不能乱动。
沈时令迷迷糊糊说画玉寒……
对方听他喊画玉寒,似知道他的心焦,安慰说庄主接到姑苏的急函,天不亮便带众人赶回。你伤得太重了,经受不住颠簸,一个小小的伤风,都能要了你的命。庄主不敢拿你的命去赌,迫不得已才将你留下。
沈时令过了好半天才看清眼前的景象,刷着椒粉的红墙和蒙着兽皮的窗格,又迷迷糊糊想了老半天,才记起这是白水城的波颂客栈,但看宽敞的房间还有壁炉,应是画玉寒当初住所住的贵宾楼。
沈时令于浑浑噩噩中,心想好你个画玉寒,都等不及自己醒来,自个就这么跑回去了。白水城距离姑苏几千里,来前说好这次定要同归,结果还是你画玉寒食言,一而再、再而三将自己丢下。
那人说你放心,这次庄主做了万全安排,只等你伤势好转一点,经受得住路上颠簸,便让漠北镖局护送我们回程,一路上都有人接应我们,这一回不会再出意外了。
沈时令模模糊糊转过视线,这才看清床边站着的青年,弱冠年纪面容熟悉,正是当年随船看护的药童,没想到连他也来了漠北,先前只在客栈撞见过柏元茂。
因为当年在船上被那毒妇下药之事,青年比别人看起来戒心十足,较之先前显得孤僻冷淡,也因此不讨师傅和同门的喜欢。
青年给他喂了一些药汁,又让他吸了不少药雾,等忙停当了才告诉他,他已经昏迷二十来天,连柏元茂都说他没救了,此番能清醒实属幸运,该去寺庙烧一柱高香。
柏元茂和其他弟子已经返还,只留下一个最不喜欢的弟子,而画玉寒竟然也同意了,将他留给当初的药童,此举真是耐人寻味。
沈时令又想起那一幕,窗上相互依偎身影,昏沉间心犹觉得刺痛,莫非已经拿他当成弃子?
沈时令昏昏沉沉,又想起余老五,虚弱说,余老五呢?
青年说他伤得没你那么重,这会子又神气活现,这会子去城外找卓无尘了……你是不是认得一个叫乌巴托的人?卓无尘说乌巴托是马贼留不得,余老五说乌巴托是你的向导,必须得等你醒来再处理,但昨晚卓无尘接到漠山派的回函,确认乌巴托是马贼的身份,早上就押着乌巴托往城外去了,余老五听说后就追了过去,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沈时令听说余老五没事心头刚刚一松,又听见卓无尘要杀乌巴托,虽说余老五已经赶去阻拦,但只怕拦不住强横的卓无尘。
沈时令担心余老五吃亏,便强撑着坐起来,但刚刚挣动一下,立马气血翻涌,头晕目眩冷汗淋漓,眼前发黑又倒了下去。
沈时令再次醒来,是在余老五咒骂的声音里,睁眼就看见青年正在台前帮他上药,余老五好了旧伤又来新创,被卓无尘用剑刺了一道。
青年对他素无好感,虽然尽职帮他上药,但嘴上还是要讥讽,不客气说卓武执算是手下留情,再深一点就废掉你胳膊了。
余老五瞪圆眼睛,大声嚷嚷说他敢,我跟画当家啥交情,画当家知道饶不了他。
青年看不惯他的吹牛,冷笑说你怎知道他跟庄主啥交情,人家已经升任钱塘分舵的舵主,下次见面该唤他一声卓舵主了。
沈时令听到这里,竟没能忍住疼痛,口中发出痛苦呻吟,倒将那俩人视线吸引过来。
青年丢下余老五的胳膊,先过来察看沈时令,见他并无性命之忧,便跑去壁炉边取药过来,小心翼翼的喂他吃下半碗。
余老五捂着受伤胳膊,也凑到床前来看他,惊喜说你醒啦?小老弟还真有几分能耐,连柏大夫都放弃你了,还是小老弟主动请缨,拿你死马当作活马医,没想到还真被他给治好了。
说罢,又觉得不踏实,反复问青年说人醒了,没事了吧?
沈时令心往下沉,原来还真把他当成死马了。
青年点燃药雾,让沈时令吸进去,淡淡说不好说,要看后续情况,这会子还得让他多睡,少开口少费神。
余老五手一挥,不乐意听得,浑当听不见,豪气干云说不用看,我说没事,一定没事。
药雾让沈时令感觉舒服一些,身上没那么难受了,晕昏沉沉又问起乌巴托。
余老五叹气说卓无尘才不信,马贼都是坏东西,骂咱俩姑息养奸。白水城人人痛恨马贼,一听是马贼群情激愤,光扔石头都砸死了,实在是……无能为力!
沈时令痛苦皱眉,救不了意料之中,谁让乌巴托真是马贼。
卓无尘在山庄就跟自己不对盘,那时候还没想到是为争夺画玉寒,只是觉得此人狠戾偏执不可理喻,处处跟自己针锋相对故意找茬。
画玉寒起初是想拿他当刀,结果对那把刀爱不释手,连枕边的位置都要留给那把刀。
沈时令想到此处,忽觉喉口一堵,顿时气透不上来,直憋得脸色发紫,连瞳孔都在放大。
一旁的青年瞅见脸色一变,赶紧让余老五将沈时令扶坐起来,以特色的手法拍压推揉穴位,又拿针扎了头部穴位,最后猛地一拍后背,让沈时令吐出一口淤血,人也再次昏厥过去。
余老五喊了好几声,人还是没动静,懵神说这才刚醒来,怎么又晕过去?这次又要晕多久?
青年倒是很镇定,将沈时令扶下躺好,让药雾就这般燃着,淡淡说方才不就说了,治得好治不好,现在还说不准呢!
这些年跟着师傅,看多了病人生死,这些也不算什么,只因跟沈时令共过患难,这一次才主动请缨,死马当作活马医,能治到哪里是哪里。
白水城的冬天寒冷漫长,沈时令恢复得也很缓慢,待他精神好了一些,能够靠坐在床头了,余老五才告诉他昏迷后发生的事。
那一夜火红云见派去的人都没回来,知道大事不妙连夜逃走了,翌日午时竟见漠山派人马,随后不久画玉寒的人马也赶来了,与秃轮子在三眼泉形成三方势力。
后来经过连日的商议,终在三眼泉达成和解,三眼泉仍归秃轮子所有,是马贼们集会的大本营,是马贼们心中的守护神殿。虽然血魇已经死了,但马贼们终能找到,下一个武功高强、又愿意当他们守护神的‘血魇’。
血魇尸体被漠山派带走,说尸体牵扯一桩隐秘,不可以对外人明言。
当着沈时令和青年的面,余老五在客栈大声咒骂,说什么狗屁隐秘不便明言,不就想贪默血魇的那些宝石嘛,这嘴脸跟当初的梅越子如出一辙,还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听了就让人作呕。
青年说庄主已经答应了。
余老五幸怏怏说我心里虽不乐意,但画当家都点头了,只好将尸体交给他们。
那把镶满宝石的黄金刀,则作价赔偿给画家马队,漠山派也对画玉寒承诺,这条线路重新归还,过路费就按此前的算,不会再刁难画家马队。
秃轮子也承诺戈壁滩上的马贼,不劫打着画家旗帜的马队,并将玛痣和火红云抓来,捆了交给画玉寒发落。
这俩人受到唆使,打劫并杀害画家马队,画玉寒命卓无尘将俩人带到城外,但还没等到公开处决,便被围观百姓拿石头砸死了。
余老五也是后来才知晓,火红云和玛痣在戈壁滩上,已跟画家人马几次较量,最终不敌仓惶逃到三眼泉,本是想找血魇和秃轮子搬救兵,结果跑过去一看傻眼了,此地竟也被画玉寒攻下,白桦树飘着江南武盟的旗帜,连守护神血魇都被杀了,秃轮子虽还没明确表态,心里已向画玉寒投降了。
早先说要打劫画家马队,秃轮子就表示不参与,连漠山派首辅都遇刺了,画家的报复可谓雷厉风行。
那一夜,火红云在岗上看了老半天,觉得守泉池的俩人都负了伤,能杀掉血魇只怕也负伤不轻。
火红云想用美人计,偏偏俩人都不上当,见大势已去又不甘心,终究还是派出残余人马,最后想要赌一把运气,看能不能抢到血魇尸体。若能取得血魇的宝藏,也不枉她此生当个马贼。
只可惜还是欠缺实力,沈时令和余老五负伤迎战,将马贼们杀个片甲不留,火红云惊慌失措独自逃亡,但还是被秃轮子抓了回来,最终又死在愤怒的百姓手上,落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下场。
余老五拍拍沈时令的肩膀,似有心帮画玉寒解释,斟酌用词说策师要我转告你,你去波斯的商队里边,安插了内应和盯梢的眼线,但第一晚就被马贼干掉了,他们便失去你的消息。画当家能带人赶过来,是因为收到我的信鸽,知晓了三眼泉的方位。
沈时令靠枕上一直沉默,眼神流露出阴郁神情,此刻忍不住皱眉问,画玉寒为何会失约?
余老五故作轻松说画当家跟人打斗时,掉进百丈深的地缝,被卡住动弹不得,一直等到属下寻来,从上边放绳子下来,这才助他脱了困,也因此耽搁时间。
沈时令吃了一惊,心想画玉寒怎会失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是在跟卓无尘偷情之后?皱眉说耽搁这么久?
余老五笑说肯定受伤了,画当家不让说,怕你听了担心,你就当不知道罢了。
余老五自然不会告诉他,画玉寒受伤坠入地缝,四周都是锋利石棱,连脚筋都被石棱割断了,待在暗无天日的地缝里,每日就靠棱上滴下的露水,于困境里撑了十来天,才等到策师等人的救援。
柏大夫虽帮他接上断筋,但不能保证伤好之后,那只脚还能落地行走。
画玉寒清醒之后,头一桩事便是问沈时令,听说沈时令已经按计划出城,但内应和眼线都无回传,很有可能是被杀害了,急得立马就要出城寻人,武座堂主没拗得过他,最终让他坐着竹椅率众出城。
沈时令听到余老五这般说,又想起窗口那一幕,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冷飕飕说我担心个屁!
余老五劝说别恼了,画当家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啊,怎会故意拖延呢?
沈时令冷着一张脸,余老五以为他恼画玉寒不来,可他恼的是另外一桩事,却又无法对外人道,只能放在心里闷怄,简直都快怄出血了。
那会子还盟誓,说负心者下地狱,这会子好了吧,报应找上门了,掉百丈深的地缝,也不晓得被困几天,这几日怎么熬过来的,又没吃的又没喝的,活脱脱的人间地狱,连老天爷都要惩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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