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香玉嫣然一笑,抚着自己一头珠翠,扭捏作态说当日郎君便是给我再多绫罗绸缎珠宝首饰,我也无法如今日这般大大方方带着出门。先生这一推,倒是帮我推开郎君的家门,小女子又怎能不感激先生,即便那日不幸被先生看去一二,那就当做是提前谢礼了,谢先生替我和郎君成了好事。
沈时令不想搭理她,掀开厚实的车帘子,一躬身坐到车厢内。
小香玉倒是鬼精,察觉车内有暖炉,又闻到车内药味,顿时说哎呀,好大的药味,先生脸色不好多保重,漠北这一路可不太平,白水城到江南可是隔着千山万水,没我郎君健壮身体和底下人脉,就凭一副病怏怏的身子骨,靠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打手,能不能回到江南还是两说呢!
那青年就从她身后走过来,冷着脸说一句劳驾让让。
那女子知晓他是郎中,斯斯文文不会动粗,又觉得自己今非昔比,有钱人家明媒正娶的夫人,相公又拿她当宝贝捧着,心中不免得志猖狂,侧着身子挡在车前,挑衅眼神看着青年,那眼神似在说偏不让,你敢碰我一下试试。
那青年正在皱眉,余老五已经走来,手一扬将她推个狗吃屎,脸磕在客栈台阶上,半晌才响起尖叫声。
丫鬟婆子们围了上去,见她不仅磕豁嘴唇,还磕掉半颗门牙。
小香玉一边捂着嘴,一边指着马车哭叫: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一个个都是死人啊?眼睁睁看我被歹人调戏,等相公回来扒了你们的皮。
青年已经上了马车,余老五冷眼扫一圈,吓得那些丫鬟婆子没一个敢上前。
前边的马车扬鞭策马,余老五跳上后一辆马车,紧随其后扬尘离开,任小香玉坐在客栈门口,用漏风的嘴不停哭泣咒骂。
沈时令伤势未复,但因急着回程,但凡不适也只忍着,甚至不敢让青年看出,生怕他宣布停止赶路,就地找间客栈休养。
待马车重回洛阳时,沈时令特地去神踪山庄,想要拜会一下岁景宏夫妇,顺便想打听一下他离开之后的事,谁知道门房回话说少庄主夫妇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沈时令知晓岁景宏对他已有成见,遮头掩面隐藏身份,制造骚乱引来纷争,坏了洛阳酒商之间的平衡,只为谋取一半花红黄金,怎么看他都是动机不纯。
沈时令解释不得,唯有一声叹息,回去后便心情郁卒,没过几日便让青年把脉时又皱了眉头,车厢内的药味就越发重了,把余老五熏得不愿掀帘子,站在车旁隔着帘子喊话。
等马车到了巢湖,余老五去过符门总坛,便带着一行人回家,说什么也要留他们多住几日。
等见着小渔和小淘气包们,这才让沈时令心情舒畅一些。
小渔虽已嫁为人妇,但渔家女的爽利一点没变,虽然家里有丫鬟和厨子,但一见沈时令和青年都来了,便亲自挽起袖子,下厨为几人准备酒菜。
酒足饭饱之后,沈时令和青年同住一间客房,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是俩人同住,以免沈时令夜里有什么意外状况,此刻到余老五家里自然也是一样。
送热水的下人离开了,沈时令站在盆架前,一边拿热巾洗脸,一边说余老五人很好,小渔跟着他,不会受委屈。
青年闻言沉默,似有几分惆怅。
沈时令洗完脸,将毛巾搭在架上,转身走到跟前,拍了拍他的肩,劝慰说该放手了。
青年苦笑一下,眼神已似释然,一语双关说倒是可以喊她一声渔姐。
任谁都看得出来,小渔嫁过得很安逸,余老五很疼夫人,夫妇两人感情很好,儿女双全其乐融融。
青年见面时喊她余夫人,却被小渔一巴掌拍过去,活似第二个余老五,大大咧咧说叫姐,小渔姐!
说罢,还冲沈时令笑说,你想喊啥我不管,爱喊啥就喊啥,但我弟弟不行,必须得叫我姐,他在我跟前,永远都是我弟弟。
沈时令伤体未复精力不济,方才饭桌又被夫妇俩闹腾一阵,漱洗完毕便早些上床,刚躺下就听那青年说那一日在客栈门口,我见余老五推那女子,就担心他跟渔姐拌嘴时,忍不住气动手打人,渔姐又不曾学过武,便是挨一耳光也吃不消。
沈时令笑说瞎操心,我看余老五在家里,只有挨耳光的份。
青年正在泡着脚,此刻也笑起来,小渔在家说一不二,余老五想反驳又不敢,一副受气的窝囊模样,倒是觉得好受一些,笑说我看余老五在外倒蛮凶,小香玉跌倒在台阶上,撞得嘴唇都豁口了。白水城没有天蚕丝,也没像样的大夫,拿棉线缝合伤口,肯定是要留疤了。我看她那相公也是好色之徒,那张脸留了疤痕,日后疼不疼她还是两说呢!现在登堂入室又能如何?她的色鬼相公能为她休妻,日后也能为别的女子休她。余老五出手也够狠辣,弹指间将她推进门,又弹指间将她推出门。她还没前头那位悍妇能耐,娘家是白水城数一数二富户,被相公赶走就回娘家住。她要是被赶出门,连重操旧业都不能,谁稀罕脸上留疤的女子?
说罢,见沈时令没搭话,躺在床上似在神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胡乱猜想余老五推人也是为沈时令出头,听不得她咒沈时令病死途中,是以沈时令也听不得自己讲余老五出手狠辣,打圆场说如此也好,让她吃点教训,记得以后留口德。
沈时令还是没说话,似沉浸自己的思绪里,都没听见青年在说什么。
青年顿时觉得无趣,索性不泡擦拭干净,端起盆去院中泼了水,进屋躺下才听沈时令责备说余老五做事不过脑子,就不该给人家婆娘报信,还叫那婆娘过来捉奸,胡闹!
青年说确实不妥,余老五想让他丢人,但对这种无德之人,哪里还怕什么丢人?余老五也就是个火索子,那人早就想休妻宠妾,余老五把那婆娘叫来闹腾,倒是给他一个休妻的好机会。
这话说完,又听不见沈时令说话,青年等了一会儿,以为他精力不济睡着了,便也不再碎碎念,却又在快睡着之际,迷迷糊糊听到另一张床上传来的叹气。
沈时令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想那人早有休妻之心,他家婆娘就算不来闹腾,那人日后也会找理由休妻;一会又想他家婆娘若不晓得,就这样稀里糊涂过下去,没准先闹腾的就是那女子。那名叫小香玉的女子,一看就不是省油灯,早有鸠占鹊巢之心,时日久了必定抱怨。那人又是无德之人,等新鲜劲头一过去了,还真未必拿她当回事,又不是明媒正娶的,兴许多给些钱就打发了。
青年说余老五不妥也不无道理,好端端拆掉一对夫妻,也怪他家婆娘沉不住气,那一日看热闹的人低声议论,说那婆娘真叫一个蠢,自家男人在外偷腥,本就是不光彩的事,她还囔囔得人尽皆知。聪明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坐稳当家主母的位置,不让那小狐狸精进门就成了。
沈时令想着想着又叹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会回到姑苏只要画玉寒不提起,自己就假装不晓得,说起来轻巧做起来很难,要怎样才能忍住不去质问他?沈时令只怕自己一看到那张脸,就忍不住质问那一夜的事。
画玉寒又会给他怎样的解释,是跟那人一样睁眼说瞎话,等实在抵赖不掉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跟自己闹个一拍两散?
沈时令心里没底,又想起画玉寒不耐烦地扔掉金花菜,画玉寒的转变似从那时就开始,只是他太过迟钝,到了今天才察觉。
在余老五家逗留几日,一行人便再次启程,因为到了江南的地界,余老五拍着胸脯跟缚在安保证,这一路尽管吃喝拉撒睡,就算有几个毛贼土匪拦路,都不用报出画当家的名号,报他余老五的名号就能吓得他们屁滚尿流。
缚在安也不是第一次走江南,但这一次走倒是别开生面,过往几处乌烟瘴气的黑寨已被拔除,一路上驿站茶馆也听不见灭门惨案或者门派火拼。江南帮派在武盟的约束之下,少了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的门派冲突,更似一个无门派之别的大杂烩。
缚在安问起这件事,余老五坦白跟他说,自从画当家成为盟主之后,江南门派虽不见得真心和睦,但谁都不敢无故挑衅,更别说大规模的门派械斗。
谁都知晓画玉寒的脾性,遇事必定追查到底,连祖宗八代的隐秘都能扒拉出来,最后将之公之于众。
缚在安摸着胡须,嘿嘿笑了几声,说了一句有意思。
名门正派有不怕死的人物,但不怕丢人的却没几个,画玉寒此举可谓戳中要害,将藏污纳垢和阴暗奸诡一一曝光,让其被嘲笑、唾弃或是戳脊梁骨,简直比杀人还要狠绝三分。
当时几人正在饭桌上,余老五便给他和沈时令斟茶,又给自己和青年斟酒,颇为自得说缚老,少一些腥风血雨,您老人家这镖走得也顺当。您看自打进了江南,我哪一顿少得了吃酒,哪一晚不是倒头就睡。
缚在安点头附和,心里却在嘀咕,死小子敢喝酒还不是指望老夫我替你守着,再说天下若真太平了,谁还会请镖师呢?
缚在安又问起画玉寒打算颁布的新规,打擂台或者比武决斗,不允许下死手伤人性命,双方如有解不开的血仇,可以提前签定‘生死战书’,但战书必须经由武盟背书,且武盟会派遣判官到场,亲自监督决斗是否公平。此规矩一旦颁布,即便武功再高,也不可私下杀手。
余老五说确有此事,但新规能否颁布执行,并非画当家一人拍板就成,还需半数之上的门派同意才行。目前只有少数门派通过,画当家暂时将其按下不表。
缚在安窥着余老五的脸色,试探说暂时按下?
余老五大大方方说画当家还在劝说比较通情理的门派之主,按照我们江南武盟的规矩,只要超过半数门派同意即可。
缚在安说那也要过百家了,五当家对此举也赞成?
余老五笑笑说我为何要反对?恃武凌人又非英雄所为,有事说事有理说理,只有在说不得理的地方才被迫拿刀剑说事,可如今有一个能为你主持公道的地方,你又何必非要跟贼人逞强拼命?
缚在安点头附和说是这么一个道理,心里却想画当家就是贪权,如此一来在江南地域,岂不是只有武盟说了算?!说是武盟,实则画当家,此人野心不小啊。
说罢,又笑了一笑,言不由衷说能得五当家如此推崇,画当家定是了不起的大人物。缚某人果真是老了,江湖代有人才出,长江后浪推前浪,了不起、了不起啊。
余老五眼中透露敬佩,唏嘘感慨说画当家确实了不起,武功谋略、人品胆识皆是一流,是真正的正人君子,只可惜他晚生了几年。
缚在安好奇说此话怎讲?
余老五喝得有点多,似打开了话匣子,眼里透着朦胧的光,伤感说缚老您有所不知,我家两位长兄便是死于门派火并。
缚在安并非不知情,只是一路不曾多言,这趟镖本就是勉为其难,拂不过漠山派和画当家的请托,这才答应护送沈时令一行人,来此之前也对一行人的底细有所了解。余老五本有两位兄长,符门的三当家和四当家,几年前因为符门内讧,他的两位兄长殒命符山。
缚在安知道余老五的过往,但没想到听他亲口说出,当下不由得微微一怔。
余老五一口闷掉一杯酒,又去抓桌上的酒壶,叹气说倘若画当家早几年成立武盟,符门早几年划归于江南,我那两位长兄也不至如此。
沈时令见他喝多了,按住酒壶不给他,但却被他抢夺过去,还冲他瞪了一个眼。
余老五一边斟酒,一边感慨说如今回想,那时的我被人一路逼杀,改名换姓四处藏匿,何尝不盼望有一个能让我诉冤之地,为死去的兄长和同门讨一个公道?!画当家能力排众议,为江湖担起重任,我赞同还来不及,怎会不拥护他呢?!
余老五痛失手足的沉痛过往,让走江湖的缚在安为之触动,方才只顾着想武林太平了,谁还来照顾镖局生意,此刻倒是由生意想到人了,且不说比自己年长的镖师,便是和自己一个辈分的,又有几个能安逸活着的呢?
缚在安想着不免心里难受,想呷一口茶平复心情,低头又窥见自己的白须,不由得感慨白发多时故人少,当即难受得又放下杯子,坐在桌边长吁短叹起来。
余老五见他一把年纪这般伤感,便又反过头来安慰他,这一顿饭倒是拉进俩人关系,没过几日便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看得青年和沈时令都暗自惊奇,原来缚在安也是这般碎嘴饶舌,一件事颠三倒四反复啰嗦,跟普通的老者并无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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