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素似聪耳不闻,呆呆愣在原地,仰头看着桅杆,吃惊说他,他就是……
摔到船上只是一个血人,瞪着眼睛死不瞑目,吓得顾素都没敢多看,后来沈时令晕厥过去,那血人竟有了气息心跳,被余老五和莫愁送入舱内。
顾素一直忙着照顾沈时令,期间只是听吴婶和老管家说过画当家渐渐恢复,但他自己都未曾踏入那间舱房看过一眼。
余老五抬起眼皮子,往上扫了一眼,没好气说画当家啊,换了一身衣裳,你就认不出来啦?
桅杆上的人皎皎白裳,眉如春山眼若璨星,身材匀称修美不凡,闲静美好林下风致,就连举坛狂饮的动作,在他做起来都那么优雅,江风撩过他髻边发丝,一双眼溢出淡淡忧伤,似乎下一刻就能流出泪,任谁看了都会为他心疼,都想问他为什么不开心。
顾素突然明白沈时令为何痴迷多年,为何总是忘不掉月下少年,为何醉酒之后提起茶仙,倘若茶树修成了仙,素衣如雪仙香萦绕,那模样也跟他差不多吧!
但叱咤江湖声名显赫的画当家,为朋友两肋插刀义无反顾,对敌人雷霆手段除恶务尽,指挥若定胆略过人,正气凛然铁骨铮铮,怎会是这般长身玉立、秀逸出尘的模样?
难道不应该是疏狂不羁快意恩仇的大英雄,亦或是剑气凌云踏雪无痕的大侠客,怎会是这般霁月清风,如沐浴日月精华的画中仙?
顾素震惊不已,喃喃说画当家……竟是这般模样。
那茶馆的说书人,怎能把他描述成魁梧大汉?跟魁梧大汉也不沾边啊!
顾素跟他这么一比,顿时觉得自惭形秽,难怪沈时令爱慕痴恋,连他看了都惊羡不已。
余老五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顾素口中的画神仙正在桅上滥饮,但看沈时令横眉冷对的模样,就能猜到这位神仙作得厉害,稍稍好转便拎一坛酒,坐在横杆上赌气狂饮。
沈时令站在桅杆下,仰头看着上边,眼中积着怒气,冷飕飕说画玉寒,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桅杆上的人不说话,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沈时令似拿他没办法,也在下边生着闷气,俩人就这样对峙着,一个坐在桅杆上边,一个杵在桅杆下边。
老管家也站一旁,一早就劝过了,但都不听劝,此刻又见他俩开斗,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一个劲地摇头叹气,抱怨说犟种,两个都是,谁都不听劝。
说罢,又仰起头,冲桅杆上的画玉寒高声喊,同时也是喊给沈时令在听:我说你们两位,都先消消气,计较过去的事干嘛,心就不能放宽一些?清官还难断家务事,牙齿和舌头都难免有磕碰的时候,还能怪谁太硬,怪谁不小心?我看还是算了吧!
顾素听到这话一愣,心里不乐意了,那醋劲涌上头,咬牙壮了胆子,走过去拉住沈时令的手,轻轻摇晃说沈大哥,回去吧!
顾素本来没什么底气,尤其在看见画玉寒之后,但也晓得沈时令素来包容自己,自己的软弱和需要庇护,此时此刻反而成了叫阵的本钱。
在金陵的三年时光,顾素看得很明白,沈时令对顾家的愧疚,导致他对自己有求必应,成了他手中唯一的底牌。
顾素想只要自己不松手,沈时令怕是很难开口,尤其是在三河镇发过毒誓之后,而自己绝不可能放手,沈时令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仅仅能够抓住的东西。
沈时令倒是没动,任他牵着自己的手,仰头还在瞅着画玉寒。
画玉寒倒是先动了,一眨眼掠到顾素跟前,带着凉飕飕的江风,提着酒坛也不说话,只是冷若冰霜看着他。
凭空冒出来一个人,着实把顾素吓了一跳,本能往沈时令身后躲缩,双手不自觉抓住沈时令的胳膊。
画玉寒在桅上飘逸如仙,但这会子站在跟前,一双眼冷觑着他,那敌意冒出来,只觉得透心凉。
眼前的画玉寒可不是仙,面沉似水目光如电,即便此刻一言不发,仍给人一种渊渟岳峙、威不可犯的压迫之感,让人莫名心惊胆怯畏惧。
顾素惊怕同时恨意飙升,除了恨他抬高茶价,导致金掌门起了杀心,还有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较劲。
画玉寒看他一眼,率先开口说顾公子是吗?借一步说话!
说罢,往船舷前方走去,并且示意顾素跟过来。
沈时令知道画玉寒的秉性想要阻拦,但偏巧顾素也想找画玉寒算账,这会子赌气非要跟他过去,又听到画玉寒头也不回说放心,我不会动手,连他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动。
等顾素跟过去时,画玉寒突然转身,竟然勾起一抹笑意,看着对方的眼睛,淡淡说丁卯年壬午月寅日卯时,那条从闵州北渡开出的船,可是跟你眼前这艘船差不多大?
那厢里,沈时令虽没有跟过去,但一瞅见画玉寒的笑容,就知道事情不太妙,画玉寒怕要拿顾素开刀,他只承诺了不会动手,可没承诺不伤害顾素。
这厢里,顾素瞳孔一紧,就听画玉寒继续说掌舵的可是一个叫金大头的老胖子?他是金掌门的远方表亲,就是他把你祖父窖制的茉莉龙珠,转赠给他的这位好表亲,为顾家惹来灭门惨案。
顾素脸色发白,脸颊肌肉绷紧,牙齿微微打颤了,似乎已经猜到对方要说什么了。
画玉寒倒也不看他,只是看着沈时令,与他这般隔空对视,那眼神似在挑衅,语气温和说这些都是后话,我此刻只想问你,那一夜江上的风浪可大?船行的可曾颠簸?多久天才见着亮?
顾素面色一片惨淡,对方故意说这些话,揭开他心底的伤疤,那一夜金掌门上船便迫不及待侵犯他,让自己尝到什么叫痛不欲生的滋味。
沈时令听不见他说什么,但却能通过顾素的背影,大致猜到顾素此刻不好受,那眉头也紧锁起来,盯着画玉寒的眼神变冷,甚至带着责备和怒火。
画玉寒却似高兴了,转回目光看着顾素,眼中闪过狡黠之色,不怀好意说你是被关在哪里?是那一间挂着黄布粗帐的舱房?金掌门跟你说什么了?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救你?是在你面前说的,还是在你身后说的?
刻意抛出的细节,让顾素重回现场,恐吓威吓秽语□□,金掌门沉重又舒服的喘息,身体疼得似被撕裂了……
顾素只觉头晕目眩,再也支撑不住,就这样倒了下去,被及时掠来的沈时令稳稳当当扶住了。
随即,余老五也跟过来,纳闷说这又是怎么啦?
原本看见沈时令担忧,一直盯着顾素这边,似担心画当家会动手,余老五方才还在嘲笑他说放心吧,当画当家是什么人,一言九鼎绝不食言,说了一根头发丝都不碰,那肯定说到做到。
顾素确实没掉头发丝,但整个人都倒下去了,瞅画玉寒一脸得逞的表情,余老五就算瞎子也猜到了,当即无奈叹了一口气。
即便睿智冷静如画玉寒,面对情敌也跟寻常人似,逮着机会报复打击,一脸不除不快的表情。
沈时令压着怒火,冷冷喝了一声:画玉寒!
画玉寒满不在乎,举起酒坛晃了一下,故意气沈时令一般,冷笑说喊我作甚?众人都看见了,我可没有动手,碰都没有碰到他。
沈时令撑住顾素,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愠怒说你说了什么?
画玉寒笑了一下,那醋意也兜不住,溢得满甲板都是,故作漫不经心说也没说什么,不过问些金掌门案子细节,谁想到他就承受不住,连站都站不住了。
沈时令冷笑,一字一顿说你是故意!
画玉寒也不装了,挑眉冷觑着他,凉飕飕说我就是故意,你调教三年还这么弱,敌人连动手都不用,靠嘴就能把他说死!
说罢,伸出三根手指,摆到沈时令的面前,半眯眼睛表情不善,活似当初在树下指挥众人砸石头的画玉寒。
沈时令心往下沉,这种阴冷的眼神,是打算斗狠到底,皱眉说你什么意思?
画玉寒神情孤傲,瞟了顾素一眼,冷眼看着沈时令,似下战书挑衅说三次,我只需三次,就能把他说死!
一旁,余老五听得咋舌,挠挠头又看看莫愁和老管家他们,就见他们冲自己招手示意,让他赶紧过来躲远一点,别等会俩人掐架被误伤了。
沈时令与他对视,目光冰冷如刀,半晌说画玉寒,你认真?
画玉寒同样冷觑着他,冷若冰霜说我几时与你玩笑过?
俩人对视良久,谁都不肯服谁。江风拂过俩人,画玉寒的发带散了,那一头长发飞散,竟被吹拂到沈时令的手臂上。
沈时令只是冷冷盯着他的脸,当下扶着顾素后退一步,避开那些纠缠的发丝,随即将顾素打横抱起,丢下一句我不会让你再见他。
说罢,大步流星,带顾素回舱房了。
画玉寒就在他背后冷笑,漫不经心揶揄挖苦说那你可要把他藏好了,船上就这么点地方,猫捉耗子容易得很。
顾素一天之内两次受到刺激,沈时令让吴婶熬了些粥,晚上看他喝下去一小碗,后半夜果然见他又做噩梦了。
沈时令跟往常一样安慰他,似哄小孩子一般,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最后才让他又渐渐安睡了。
待到顾素睡沉实了,沈时令才走出舱房,想去甲板上透会气,抬头见着画玉寒还在桅杆上,那一坛酒还搁手里拿着,顿时那气就不打一处来。
沈时令掉头就往回走,都走回舱房跟前,手都摸到舱门了,推开就能回房,倒头蒙上被子,管他想在哪就在哪,想立在桅杆上当猴,就任他当猴子去吧!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沈时令还是折返了,这一回直接掠上桅杆,夜深人静正好问话,居高临下冷冷瞅他,说画玉寒,从来就没有北冥神功,对吧?
画玉寒背靠桅杆,一条腿搁在横木上,另一条腿蜷起,搭着手腕子。
沈时令掠上来时,他正在看着江面,此刻听他这般问,转过头来看着他,冷笑说沈时令,你说话不动脑子?没北冥神功,那我爹练得是啥?就算从我出生那一刻算起,他可比我多二十八年功力,不练要如何才能打败他?
沈时令冷冷说你懂我的意思。
画玉寒突然一笑,眼神变得黯然,摇头叹息说我不懂,我要是懂的话,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沈时令微微一愣,画玉寒这般神情,倒是出乎意料,沉默半晌之后,皱眉说我可没派人刺杀你,金陵堂的事情,我也从没有参与。
画玉寒仰头瞅着他,似拿他无可奈何,揶揄说我知道你没参与,我只是想说……
话说了一半,画玉寒不说了,叹了一口气,认命一般自嘲说真真对牛弹琴,我谈风花雪月,你谈油盐酱菜。我真好奇了,你们相处三年,也是这般交谈?我看你们在沈家庭院,一呆就是一个下午,也没见你们说几句话,这算是默契呢?还是无话可说?
沈时令瞅着他的眼睛,一本正经说你不用试探,我们在一起了,是我先对他动心,想跟他重新开始,他也答应我了。我们打算离开江南,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沈时令说了一个事实,在画玉寒没跳崖之前,他和顾素订下的约定。鉴于画玉寒会报复,沈时令将罪责尽揽己身,有怨恨就冲着他来,不要跟顾素过不去。
画玉寒背靠着桅杆,仰头看着沈时令,眸色变得深沉,瞳孔也在收缩,冷飕飕说沈时令,别激怒我,我可是耐着性子,好好跟你说话。
沈时令被他气乐了,就这种威胁的语气,还敢说好好说话?这还幸亏是耐着性子,不耐着性子该拔剑了吧?
画玉寒眯眼瞅着他,语气威吓说老虎出柙可是要吃人的,我没有同意之前,你哪儿都去不了。
沈时令站在桅杆上,居高临下看着他,冷飕飕说画玉寒,你家老祖宗留下的心法救了你一回,但你要是不知道珍惜,还这般蛮横无理不知所谓,我会让你连自救的机会都没有。
沈时令说罢掠下横木,心想这一回可以走了,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他要还是一意孤行,那就是他自己作死,怨不得自己心狠无情。
画玉寒就在他背后凉飕飕说不是要二选一,你问他敢跟我赌吗?
沈时令听得一愣,脚步顿住了,转头就见画玉寒站起来,高高在上袍袂翻飞,发髻也被他散开了,漆黑长发随风飘动,映着杀气昭然的脸,冷笑说我本想多给你一点时间,但既然你这么不领情,那我也不用再客气了,下一次我必定取他的命。
沈时令冷脸说我知道你在门外偷听。
画玉寒傲然说这条船本来就是我的,是我从沙鲛手中抢来的,你们可都在我的船上,我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又何来门外偷听一说。
沈时令冷笑说成,等到前边的渡口,我会带我的人下船。
画玉寒眯起眼睛,眼中恨意浓烈,连声冷笑说你的人?你的人太弱了,不一定能撑到下一个渡口。
沈时令冷冷说你不会动手,为这种事情计较,只会让江湖人嘲笑。
画玉寒阴沉着脸,竟于一轮明月下,举手盟誓说我不动手,我只要动嘴,就能把他说死。到下一个渡口前,我要是说不死他,我就在渡口前自尽。
画玉寒举手盟誓,语气认真不苟言笑,还拿双方的命来下赌注,玩得比顾素的二选一还要大,画玉寒的二选一可是生和死。
沈时令倒吸一口凉气,表情震惊难以置信,这人总在他意料之内,又总能出乎他的意料,忍不住质疑说你从崖上跳下来,便就只是为了杀他?
画玉寒冷笑数声,泛着冰渣说我是为了报复你,你越护着他,我便越想杀他,你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沈时令愠怒说你有本事……
画玉寒背过身去,冷冷打断说滚,别让我听到‘有本事冲你来’,不会说话就别火上浇油,否则我现在就杀人沉尸,让他在梦里去当鬼鸳鸯。
沈时令气得不想理他,当即回船舱蒙头就睡,但无奈前几日睡多了,这会子倒床上怎么都睡不着了。
画玉寒没醒时沈时令也醒不来,画玉寒醒了沈时令便睡不着,简直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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