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急得跺脚说我说您二位,何苦来哉?
此刻,甲板上又噔噔噔,老刀把子带着船工们,拿着柴刀、烧火棍、鱼叉子跑下来,站到沈时令和顾素的身边,一个个都瞪着画玉寒,摆出一副围攻的架势。
沈时令正觉得诧异,就听老刀把子说沈爷,船是您包下的,我们决不能让您出事。我老寒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知道啥叫仗义。
一名船工说,我们人多,跟他拼了。
另一人也高喊:对,大家一起上,我们跟他拼了。
老管家越发急了,冲着老刀把子说,哎呀,有你们什么事,跑过来添什么乱。
老刀把子热血沸腾说我们过来帮你们啊,有酒有肉一起吃,有难也要同当,大家伙说对不对?
船工们纷纷赞同,急得老管家摇头叹气,跺脚说这都闹得什么事。
莫愁却是拍手称赞,还冲画玉寒做鬼脸,乐不可支说画玉寒,你已经众叛亲离了,至少是在我们这条船上,在这儿可不在画潋山庄,大家可都是听沈大哥的话。
吴婶弯腰揉着膝盖,一听这话又撑起腰杆,又狠狠拍上莫愁的脑勺子,嘴里骂说死丫头,少说几句,唯恐天下不乱,你非要看他俩斗个你死我活。
不管船上如何混乱,画玉寒眯起的眼睛,始终死死盯住沈时令,此刻牙咬得咯咯作响,霜玉剑发出清越龙吟,就凭乌合之众也想缚龙?
小莫愁陡然一惊,脱口而出:糟了!
画潋山庄有一个传说,一旦听到霜玉剑长啸悲吟,那预示着即将降临血光灾难,这次真真玩过头了,画玉寒已经被气疯了,此刻一船人都在江上,还真是没办法逃跑。
混乱之中,沈时令放开顾素,冲着众人爆喝一声:住手,都给我让开!
再不让开,画玉寒真要开杀了,霜玉剑发出杀戮之声,凄厉又哀伤的剑鸣。
沈时令拱手一礼,目光扫过众人,沉声说大家仗义帮忙,于危难中伸援手,沈某铭感五内,在这里先谢过了。
沈时令施过礼后,抬手指着画玉寒,冷飕飕说解铃还需系铃人,我与此人的恩怨,终须我们自己解决,还请诸位兄弟不要插手。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沈时令向画玉寒走过去,于一丈开外站定了,拉开衣襟露出胸膛,指着心口某一处,歪着脑袋眼神蔑视,冷笑说,鼠辈,有种就刺这里。
一丈开外,对画玉寒来说,不过一个掠步,就能把剑稳稳当当刺过来,将他刺个前胸透后背,一了百了啥事不愁。
画玉寒看着他走到跟前,看着他自己送上胸膛,手中剑依旧发出龙吟,眼中也不断溢出杀气。
顾素汗毛竖起来了,连莫愁都闭上嘴巴,吴婶吓得转过头了,余老五也屏住呼吸,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唯有老管家摇头叹息。
画玉寒并没举剑刺去,只是把目光落到那里,那里留着奇怪的老伤疤,仔细看去竟是两排牙印。
画玉寒应该最熟悉不过,几年前闹死闹活时咬的,当初还说要留下印记,沈时令被他这般咬着,却也没拿他怎么样,只是笑骂他是狼崽子,多大岁数还爱咬人。
那时有多包容,此刻就多刻薄;昔日有多爱他,今日就多恨他;沈时令是铁了心,宁死也不回头了。
沈时令与之对视,眼神充满轻蔑,挑衅说手软啦,没种!
画玉寒森森一笑,目光又移他脸上,杀意昭然说你怕我大开杀戒,想用自己的命保住他们?
沈时令心也累了,眼神疲惫说甭废话了,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画玉寒手腕一抖,剑啸越发凄紧,冷冷凝视说你一心求死,我成全你!
说罢,一个狠心掠起,却在中途一顿,剑啸突然消失,剑也失了准头,往斜下方刺过去。
沈时令原本都要闭目等死,却见他身形半空一滞,跟着跌下来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给自己行一个跪拜大礼,但画玉寒还是硬撑住了,拗断骨都休想他跌软,跟着见他头顶冒出白雾,那可是散功之前的征兆。
情形急转而下,画玉寒额筋暴起,额心浮现黑气,头顶冒着白雾,此刻别说是拿剑杀人,只怕连自保都成问题了。
即便如此还是杀心坚定,提着剑又往前两步,眼看着要到沈时令跟前了,一口血喷了出来,霜玉剑端不住了,剑尖都掸到地面了。
这一下伤得可想而知,画玉寒连剑都举不动,步子也迈得沉重,好似深陷泥沼,每迈出一步都如负千钧。
饶是这样,依旧瞪着沈时令,披头散发睚眦欲裂,拽着剑往前走去,活似恶鬼从无间归来,要找前世坑害他的人索命。
沈时令纹丝不动冷冷觑着,此刻的画玉寒不堪一击,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怎么回事,方才打斗已经耗尽他全部功力,沈时令用一分力他就用两分力,杀敌五百自损一千,想当初他在崖上就受创,才苏醒便又饮酒劳神,还与自己这般拼命,不散功都说不过去。
偏偏这人废话还多,早点一剑刺过来,还能赚到自己一条命,如今怕要白白损失功力,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画玉寒毕竟是画当家,很快就明白状况,自己已经输了,取不了谁的命,甚至到眼下地步,谁都能取自己的命。
有时候际遇如此,离胜利一步之遥,但就差了那么一步,不甘抱怨也没有用。
尽人事听天命,上位者该有的气度,画玉寒杵了片刻,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剑缓缓收入鞘中,那一瞬煞气杀性皆收了,脸上除了冰冷神情,倒也没太多的意外。
身为画家的掌门人,从习武的第一日就明白,有出剑便有收剑的那一日,若没视死如归的觉悟,那也不用行走江湖了。
最后看了沈时令一眼,画玉寒就这样转身走了,笔直背影依旧冷冽如刀,提剑姿态依旧倔强顽固,但衣袂散发却显得冷寂萧瑟,在夜幕之中透出几许苍凉。
沈时令松懈下来,身子一歪斜退几步,撞到船舷才停了下来,几乎连站都站不住,弓着身子双手撑着腿面,头晕目眩大口喘气。
顾素飞奔过来,神情紧张,忙不迭问他伤哪儿。
沈时令只是摇头,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索性靠着船弦坐下来,无精打采垂着头,眼神迷茫瞅着前方,连耳畔叽叽喳喳的声音都听不清了,心想自己虽然赢了却比那输了的还要狼狈。
顾素想要扶他起来,但手臂稍一用力,沈时令便眉头紧皱,露出痛苦之色,冲他摇头示意,暂时勿要动他。
顾素索性坐到他的身边,起初与他肩并肩挨着,后来又把头靠在他肩上,轻声细语跟他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顾素枕着他的肩膀,目光温柔落向前方,轻声说方才以为自己要死了,靠在你怀里的时候很后悔,没早一点把自己交给你。
这一路行来很多机会,但一到关键时刻,俩人都心生畏惧,顾素总是装晕装醉,沈时令也是趁机抽身,每一次亲热都是蜻蜓点水,温情得不似爱侣那般,带着炙热的**和渴求。
说起来最接近,还是今晚这一次,沈时令吻了他的唇,宛如饮了酒一般,从浅尝到小酌,但这一切都断在那声凄厉嘶吼中了。
沈时令脑子里始终回旋画玉寒那一句偷人,画玉寒便有这倒打一耙的本事,明明是他先负人,他才是那个负心汉,结果还把偷人罪名扣在自己头上,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的都是自己,他倒把自己撇个干净,成了最无辜的受害者。
沈时令气愤之余,又觉得连累顾素,歉疚说对不住,画玉寒那疯子,让你受委屈了。
顾素仰头看着沈时令,亮闪闪的眼睛,寻找着他的目光,又企图让他回应,感叹说沈大哥,鬼门关上走一遭,让我觉得人生苦短,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沈时令眉头微微皱起,尚来不及答他的话,就见余老五等人围上来,一双双眼睛望着他们,等沈时令缓上一口气,便问他现在该怎么办。
一船人都背叛画玉寒,船工们还拿着柴刀鱼叉,还有人拿来了麻绳,眼瞅着快到渡口了,总得有一个拿主意的人。
顾素见来了这么多人,也不晓得方才的心底话,有没有被他们听了去,窘迫得赶紧站起来,又见他们拿着麻绳,哭笑不得想难不成他们还真以为,自己有能耐绑了画玉寒?
听小莫愁说过画玉寒束发的木簪,掰开簪头就是阎王锁魂针,五根锁魂针长三寸三,三根打入百汇、通天、玉枕穴,还有两根分别打入足心的涌泉穴,就能让画玉寒恢复功力,起码能支撑一炷香的时辰。
一炷香的时辰,画玉寒真想开杀,别说是一船人,怕连沿江的镇子都屠光了。
沈时令脸色铁青站起来,袖子一掸袍子,仍就那一句:甭问我,我管不了这些,谁爱管事谁管事,等到了前边渡口,我就带顾素离开。
余老五不乐意了,口吻比较冲说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兄弟们拿脑袋跟着你干,你就这样双手一摊不管事?
沈时令斜眼乜他,没好气说我要你帮忙啦,没事凑什么热闹。
余老五眼睛一瞪,冲着周围人说你们听听,这种忘恩负义的人,别人舍命救……
说罢,捋起袖子就要揍他,被一旁的老管家冲上去,硬生生拽住了他说余大侠,我可不懂武功,别推得我倒下了,摔断腿扭到腰,你们还得找人抬着我。
吴婶胖墩墩的身子挡在中间,一手抵住余老五的胸膛,让他离沈时令远一点,唉声叹气说那边才消停,你们莫要再闹了,这后边还有追兵,连我老婶子都替你们心急。
小莫愁也过来拦着,又回头冲沈时令说,这不还没到渡口嘛,大家伙找你来商量。
沈时令冷冷说没空!
余老五听了又想捏拳头,吴婶就在一旁囔囔说啥叫没空,你到底要忙个啥,啥事能比命重要?
余老五就开骂:他有个屁事。
沈时令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将顾素打横抱起,大声说老子今个成亲,洞房花烛夜,没空搭理。
说罢,大步流星走向船舱,将余老五等人都丢在身后。
画玉寒方才不是骂他偷人吗?那他就光明正大做出来,昭告天下他跟顾素好上了,看画玉寒还有什么话好说。
老管家、吴婶、小莫愁都不发一言,看着他把顾素抱入船舱,一横一竖的身影消失在过道里边。
老刀把子和船工们也都不吱声,余老五在后边看得目瞪口呆,挠着头说搞啥名堂?
说罢,又望着莫愁他们,无可奈何说都犟上了,该咋办?
莫愁嘟嘴说帮一把,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真看着船毁人亡。
说罢,揪着自己的大辫子,手脚利索掠上甲板,拔出桅杆上的银矶,又身形一闪掠下楼梯,捡起丢舱门口的刀鞘。
这把刀跟着沈时令真受罪,人家都是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他老人家却是说丢就丢,想起来了回头再捡,没了也就没了,跟后娘养的似,一点都不爱惜银矶。画玉寒恰恰跟他相反,但凡有一口气,霜玉剑都要提着,人能够丢了,剑决不能丢。
小莫愁实在没看明白,性子截然不同的俩人,当初怎就能聊到一块,不是说物以类聚鸟以群分,他俩怎么都不是一类人。
这边吴婶推了推老管家,催促说您老人家也别杵着了,还不赶紧去找画庄主,快点快点……
老管家摆手,哎呀说你别推我,我晓得呀,瞧你这手劲大得,一头牛都能被你推翻到江里。
吴婶不乐意听,申辩说我妇人家,哪有你们男子有力,你倒是快点去,迟了我怕会出事。
老管家一边走,一边抱怨说急什么,我一把老骨头,急得滑一跤,哪儿都不用去了,你们就成天伺候我吧。这一天天闹得,没个安生日子。
吴婶已经指挥两个船工,下到舱底和库房,将那些红绸、灯笼、蜡烛都捡一些,又指挥两个船工去厨房,说要把那些荤的蔬的都做一桌。
余老五狐疑说你们这是要干啥?
吴婶故意卖关子,笑嘻嘻说沈管事不是说了要成亲,咱们总要给张灯结彩办起来,你不是认得字?正好写几个喜字给我,大喜日子得用红,就拿我的胭脂写。
余老五瞪眼说我不写,我怕他打我。
过后,又震惊瞅着吴婶,摸着嘴巴难以置信说不是,老婶子您……还有胭脂?
吴婶瞪眼,捋了一下额前发丝,不高兴说埋汰谁呢?你媳妇能用胭脂水粉,我就不兴有胭脂水粉?
余老五眼珠子乌溜溜转动,扫过五大三粗的船工们,心想要不要连老管家一起怀疑,但这疑虑只敢放在心里,皱眉说这都啥时候了,还整这么一出,你们做给谁看呢?
吴婶狡黠说你甭管我们做给谁看,你写几个字就成,顺便做回证婚人,沈管事不是给你做过证婚人,你正好还了这份人情。
余老五头摇得似拨浪鼓,皱眉说还证婚人,你就不怕我俩再打起来,到时候怕连这船都不够砸。
吴婶说哎呀,伸手不打笑脸人,你只要一进门就笑,多说几句恭贺的话,沈管事不理睬你就对顾公子说,我保证沈管事绝对不会动手。
余老五还要反抗,吴婶就把他往甲板上拽,又叫莫愁别磨蹭了,快去裁剪红布扎红花,顺便把毛笔和胭脂盒子拿过来。
老刀把子就在后头追着问:那我们呢,要我们做什么?
吴婶说把你们的家伙事都拿出来,等喜堂布置好了,人过来时就看你们的了,还有剩下来的酒,统统都搬出来,等会大家要喝喜酒。
老刀把子为难说家伙事倒是好拿,但酒就剩下一坛半,也就上一次停靠渡口,余大侠带上船的那三坛,都被画当家喝掉一坛半。你们真要操办喜事,这点酒也不够分啊!
余老五一听倒是笑了,扭头冲船老大说这我倒是有法子,你给我多找几个空坛子就成了。
沈时令抱着顾素回到舱内,黑灯瞎火险些撞翻凳子。
沈时令便将顾素放下来,拿火折子点亮烛台,故意玩笑说:幸好没鸡汤,否则又得遭吴婶骂了。
沈时令想笑一下,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顾素已经依偎过来了。
沈时令身子有点僵硬,拿着烛台的手也很僵硬,这会子屋内没人打扰,他反而感到不自在,比在众目睽睽之下还要紧张。
顾素似乎察觉他的紧张,从他手里拿过烛台,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一边温柔注视着他的眼睛,一边拉着他的手往后退去。
沈时令瞄到他身后的床,那姿态就越发僵硬了,几乎是被顾素拽着走。
此刻再看顾素的眼睛,只觉得那温柔瞳孔里,倒映出一张狰狞凶戾的脸,披头散发凄厉哀嚎:沈时令,你在干什么?!
沈时令头晕目眩,几乎都快站不住脚,便挣脱开顾素的手,一个箭步坐上床沿,按住心口某一处,只觉那里疼得厉害。
顾素被他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察看,紧张说哪里疼?快给我看看。
沈时令就冲他摆手,另一只手按压胸口,喘着气痛苦皱眉说没事,让我歇一会儿,你累就先躺下,我……我……等会就好了。
沈时令想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答应了顾素就要做到,哪怕这身骨头都给压成渣,他也不愿意再伤害顾素一丝一毫。
顾素既然有这种意思,那他索性把事情做了,绝了自己和画玉寒的念头,方才不也说了好马不吃回头草。
画玉寒那张冷脸,看了二十年还那样,那烈性子说爆就爆,随着自己年岁增长,还真越来越难忍受;顾素就不一样了,性子温和柔顺,模样也不错,画玉寒根本没得比。
沈时令想能够得到顾素,已是此生莫大福气,有什么资格挑剔嫌弃。
顾素转身为他倒来一杯凉茶。
沈时令接过来饮了,把空杯搁在桌上,背对顾素脱掉外袍,破釜沉舟说折腾了一宿,天都快亮了……
真要说做那种事,沈时令还是脸红别扭,脱鞋时没敢看顾素,竖耳听到背后衣料窸窣,看来顾素正在宽衣解带。
沈时令的目光落到蜡烛上,便想走过去灭了蜡烛,这样摸黑倒也能缓解尴尬,舱内本来就昏暗无光,等到翌日阳光照进来,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
舱外忽传一声惨嚎,竟是小莫愁的声音,连顾素都听出来了,解腰带的动作一顿,再看沈时令已经掠出去了,连鞋都没顾得穿上。顾素连忙束好腰带,慌忙追出门看情况。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