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玉寒说着又放开手,颓唐身子靠上窗壁,望着已经西沉的月,冰冷难受的语气说我只是在想,我没他那么好相与,你跟我在一起委屈了。
沈时令苦笑说你爹娘还觉得殊笑笑好相与,你俩才天设地造的一对。
画玉寒掉头瞪眼,眉头紧皱说你怎提到她?别把我跟她扯一块,我听着都头疼。
沈时令幽幽说你也知道听着头疼啊?
画玉寒冷哼说你逼我说的,我说了你又不高兴,觉得是我小肚鸡肠,始终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沈时令又将他拉到怀里,让他靠着自己胸口,听自己的心跳声,带着心疼揶揄说画玉寒,你就不能痛痛快快发酒疯?
画玉寒靠着他的胸膛,月光落在半边脸上,眼神幽幽说我要是不追来,你要跟他去闵州了吧。我听余老五说你们还在商量,要如何重新修葺顾家宅院。
沈时令有些哭笑不得,心想余老五个大嘴巴,怎么不敢告诉画玉寒,还拿剑抵戳他的胸膛,坦诚说余老五听岔了,我当时旨在试探顾素,问他究竟想回哪个家乡,是被金掌门毁掉的故居,还是他所谓的死亡之乡。
画玉寒微微一愣,仰头看他一眼,又垂头靠着他,不高兴说你俩还立誓了。
沈时令苦笑,捋他的长发,说我确实立了,当初没想活着,见他那般恨我,顾家六口人,我拿命赔他吧,反正你也不在乎。
画玉寒虽然没有抬头,伸手环住他的腰,闷声说放屁,你的命是我的,除了我能收走,谁敢动你的命,霜玉剑灭他满门。
沈时令回忆过往,眼神朦胧说画玉寒,什么都不能排在你之前,轩辕雪的诅咒也好,顾素的誓言也罢,这会子你待在我的身边,便是神魔要来收我的命,我都要跟神魔斗上一斗,你当知道我不怕死,只是舍不得丢下你。
俩人就在窗口这般搂着,画玉寒侧身坐在窗台上,沈时令就站在他旁边,让他把头靠在胸膛上,在月光下这般说着话。
竹叶青已经快见底了,但俩人似乎都没醉意,而且还越喝越清醒了,那些过去的时光,爱恋和点滴全都涌上心头。
包括那些伤痛、背叛和恨意,但却因为它们褪了颜色,此刻在脑海里翻来,宛如翻开发黄纸页,只余下五味杂陈耐人回味。
或许,这就是人生,磕磕碰碰艰难前行,所幸又一次并肩了,又一次于月下紧紧相拥,品尝着失而复得、破镜重圆的滋味,彼此都不会再放手了。
画玉寒幽幽说当真?我怕你去茶山待上几年,便慢慢将我给全忘了。顾公子温柔善良又好相与,与你关上门过小日子,你们一同摘茶炒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休戚与共相濡以沫,又何尝不是人间完美。
沈时令捋着他的长发,幽幽说亏你想得出来,把酒师放在茶山。
画玉寒半真半假,醋意盖过酒气,眼神有些灰心,却又孤傲倔强,不肯让他看见,揶揄说不好吗?天不亮起床,你扛着犁头出门,跟熟识的村人一一招呼,便去茶山除草劳作,他在家烧好早膳,拿去茶山与你同享。你虽没有篱笆院子和葡萄架,没有酒幡和千壶百瓮,但有你亲手修葺的顾家宅院,有一山青青翠翠的茶树,有你喜欢的农人阡陌,听说那边也有水牯牛,还能听到牧童的笛声。
画玉寒说着说着,声音低沉下去,靠在沈时令的胸口,动也不动宛如雕像,好像酒劲上来了,靠在对方胸口睡着了。
沈时令知道他在假寐,不过是为掩饰伤心,拿下巴蹭着他的发顶,认认真真说画玉寒,下回你做梦前,先想一想银矶,想想它现在的主人是谁。
怀里的人没有声音,沈时令知道他并没睡,淡淡说我那会子总看不明白,我爹总骂它是一口钝刀,可临了还让我把刀拿过去,来来回回抚摸它好几遍,这才抱着它给咽气了。我那时真没明白,总觉得它是魔障,把我爹的魂给勾没了。从输了一场比武,到我爹抑郁而终,也才短短的三年。
说着,又勒紧画玉寒,不许他再装睡了,将他的下巴抬起来,逼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饱含深情说画玉寒,我以前一直不懂,可是现在我懂了,是你让我懂了。
月凉如水倾泻银辉,那一夜俩人就这般凝视,都被窗口的月光披拂一身,都从彼此的脸庞上看到当初那个少年,又从彼此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倒映,那一瞬似乎都回到山庄,回到最初相见的那一眼。
后来,画玉寒靠在沈时令的胸口睡着了,连几时被沈时令带回房都不晓得,但睡着后还是来到聚宝山,已经厮杀得精疲力竭,又见江上驶来那条船,铜镜闪着反光的信号。
画玉寒心头一股执念,跌跌撞撞往崖边走去,忽然听见后边有人高声大喊:画玉寒,画玉寒……
画玉寒便在那一刻回头,崖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棵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枝间坐着一个神采奕奕的少年,鼻若悬胆目若朗星,笑吟吟说画玉寒,快过来,我在这儿呢!
梦做到这儿就模糊了,画玉寒醒来也记不清,只记得这次没再跳崖,而是掠上那棵参天古木,与少年一起享受蔽日浓荫,与他一起并肩看着崖上风景。
画玉寒是睡到午后才醒,又跟沈时令腻歪一会,这才慢腾腾起来漱洗,一边跟沈时令说晚上要是再失眠,别拿竹叶青来灌他。酒师若真有能耐,就拿自酿的精华浇灌,多饮几壶没事,就是不晓得舍得否。
沈时令一瞅他慵懒模样,说话慢条斯理,还故意挑起眉梢,就知道他是指什么酒,当下失笑说成,我浇灌的时候,你到时候别躲。
画玉寒也笑起来,过后又调侃说说日后失眠都照这般浇灌,只怕酒师要先枯萎了吧?
沈时令将他搂在怀里,咬咬他的耳朵说画玉寒,我乐意。
画玉寒听了很受用,当下心情愉悦起来,昨日不快皆不见了。
一直到进入篷屋用膳,吴婶挂着一张脸,端来几碟子菜,一只饭碗搁在他俩中间,还是沈时令惯用那只粗碗。
吴婶乜着眼,不客气说庄主的碗没了,昨夜里让狸子叼了,旁人的碗筷哪敢给你用。你先跟沈管事凑合用,等明天到渡口下船买。
吴婶说完就走了,沈时令赶忙追到门口,要她就拿莫愁的碗,再装一碗米饭,等明天到渡口,他下船帮画玉寒买碗。
吴婶那嗓门一下子飚起来,好好的碗怎就不见啦?我挑了老半天,走了好几里路,连尸首都看不见,是喝醉扔江里了吧?别跟我说你不知道,那酒坛子还搁窗台上,那么烈的酒,闻着都辣死了,也就你俩喝得下。
画玉寒已经端起碗,挑了一筷米饭,一边送进嘴里细嚼,一边听他俩门外对话,心想一个个给惯的,都敢对他耍横,一只碗也发脾气,不拿他当庄主。
他惯着沈时令,沈时令又惯他们,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斤斤计较,但这才是心头烟火,喜怒爱憎聚散离合,而非冷冰冰的广寒宫阙,看上去云阶月地洞天福地,实际上缥缈虚幻不知所谓。
等沈时令坐到桌边,画玉寒把碗往中间推一推,满不在乎说不就一只碗,你求她干嘛,不是照样能吃饭。
等吴婶再端一碗饭过来,就见着两个大男人,当真共食一碗米饭,你挑一筷我挑一筷,吃得津津有味香甜无比。
吴婶回头就跟老管家说狗眼都要看瞎了,你是没瞅见那一幕,沈管事黏了一粒米,画庄主帮他拿下来,你猜猜怎么着……送自己嘴里吃掉了!
老管家说哎呀,老婶子,你这把年纪了,看这些做什么,也不怕得偷针眼。
吴婶呸了一声,怼他说谁得偷针眼啦,做的人都不害臊。
老管家笑说算了,看他俩好上,总强过看他俩杀上,那才是真真要命呢!
吴婶说这倒也是。
说罢,扭头看着窗外,这会子已是太阳西沉,等这两位含情脉脉吃完,只怕又要上晚膳了。
看他俩船上过得,还真是滋味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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