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宫课程松散,更偏向于自学,翌日二人来得早,学堂里零零散散坐了几人,甫一进门,为数不多的目光就都投了进来。
许是昨日那场比试过于扎眼,祁白川走了几步,正要如常做到角落,就引来了几句好意的提醒。
“学堂管治不严,座位都是随机的,你们来得早,当然可以随便挑。”
说话人是个清秀的少年,目测年龄不算大,只有十五六岁。
“多谢,”祁白川言简意赅,“我坐后排即可。”
说罢眨眼就到了后面。
少年欲言又止。
萧暮啼多留了个心眼,迈着步小跑过来:“道友贵姓?”
“免贵姓陆。”
“陆道友,”萧暮啼自来熟道,“看道友的模样……莫非这节课教学偏难?”
“……”
少年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探出身,确认周围没有异样后才压低声:“你们坐前面吧,先生眼皮底下不易生事,昨日试剑动静这般大,连保命法器都惊动了,他们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这里是学宫,”萧暮啼诧异道,“他们还能进来寻仇?”
“人总归有出去的时候,道友家族我听说过,另外一位却……”
自战后重建后,后浪推前浪,旧势力死的七七八八,新势力齐刷刷冒头,族纹最开始也并非家族的象征,只是顶尖那几个都有,于是底下的人照猫画虎,渐渐演变出了许多不同的分支,到如今是个团体就能挂上纹,也就变得不伦不类了。
少年显然是将祁白川当成了此类。
“苏枕书炼器世家,平时广交人脉,听说背后还有人……”
“小意思,”萧暮啼满怀自信,“别看我家一般,但我那师弟可来历不凡,别说什么炼器世家,就算他家奇门遁甲样样精通,那也白搭……”
嘭!
门口突然一阵声响,屋内视线陡然一暗,初升的阳光将人影拉得很长,直蔓延在了萧暮啼的身上,莫名一股阴寒气息弥漫,他下意识抬头——
看见了一张阴沉沉的脸。
说坏话被正主听见,萧暮啼声音一哑,还未表态,苏枕书就大步跨进,居高临下环顾四周,目光精准定格在了某个角落。
然后不待人反应,佩剑一扔,“咣当”砸在桌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霸占了萧暮啼上次的位。
“……”
祁白川纹丝不动。
见到对方这副顶着黑眼圈,却被迫憋着气的模样,萧暮啼一溜烟起身,赶忙占了个前面一排,然后屁颠屁颠凑到后面。
祁白川翻着剑谱,俨然看得入神。
萧暮啼瞅了眼旁边仿佛要吃人的目光,浑不自觉道:“师弟,他这是对你因恨生爱了?怎么一副想动手又不敢动手的模样。”
祁白川头也不抬:“他剑没了。”
萧暮啼:“咋没的?”
“昨日打碎了。”
“……”
修士的剑都是量身所造,重量长度都是再合适不过,若是佩剑损坏,想要再造一把,尤其是好剑,需要的时长可不短,这期间只能拿别的剑凑数,战力也会下降不少,发挥不出修为原有的本事。
萧暮啼伸手一捞,触感冰寒入骨,入眼的是个三尺余长的佩剑,但与苍梧大多弟子的试炼剑不同,剑鞘细扁,纹路呈舒展的五瓣花,掂起来轻盈至极,上面更没有类似所属人的剑名,显然只是个闲暇之余的玩物。
萧暮啼惊叹:“果然不可已貌取剑。”
祁白川放下笔,淡定道:“先生来了。”
随着话音落下,一阵风涌入学堂,霎时书页窸窣作响,所有人都回到了座位,就连旁边的苏枕书都规规矩矩收回视线,梅寒声提着书不紧不慢进了屋。
“今日继续讲本命武器,”梅寒声道,“此课涉及颇深,你们且听且记。”
“……”
“先生,我有疑问。”
还未开讲,底下却蓦地传来声音。
祁白川拧着眉,书上剑谱似乎成了活生生的人,昨日的一招一式都烙印在脑海,耳边清晰的质疑声成了金石碰撞的鸣音,某种冲动的力量即将生根发芽,身体蠢蠢欲动,但却无法舒展。
他微微抿起嘴。
“什么疑问?”梅寒声粗略扫过一眼,然后才心不在焉地应声。
“昨日课堂先生亲言,本命剑同主人心连心,剑鞘就相当于主人的躯壳,剑刃则是主人道的化身,若是战斗途中剑身破损,也就意味着主人的落败,甚至修为大跌,再也不复往日。”
梅寒声道:“对。”
“那寻常剑可有此等顾虑?”
“并无,剑用久了是会产生或多或少的联系,但寻常剑无灵智,坏了就是坏了,出招时灵力裹剑,剑的损耗同剑主的修为有关,大多毁剑的情况是越级战斗。”
似乎是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梅寒声难得多解释了两句。
“若是没有越级呢?”苏枕书不依不饶,“不仅没有越,对方还比自己低不少,这种情况又是为何?”
梅寒声果断道:“剑太次,不经打。”
“……”
苏枕书难以置信:“可是我家……”
“你家太苛刻你了,回去好好同父母谈谈心,届时要是遇见外敌,灵力没出剑先碎了,总归不像话,也莫要猜忌他人,说不定人家天降机缘,走着走着捡了把仙剑。”
“……”
窗外凉风细细,吹的人耳目一清,连胸膛里怎么也想不清楚的招式也淡了几分,台上声音朗朗,课堂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旁边传来灼热的注视。
祁白川放下笔,目光转向窗外。
天光大亮。
“……”
远处云卷云舒,像是一把无形的剑深入虎穴,一撇一捺掀起腥风血雨,原本软绵的白团霎时被撕得粉碎,剑光骤起,气劲涤荡层层扩散,威势藏锋于剑,眨眼的工夫,灵力凝聚到极致,伪装破裂,真正的招式显露。
那赫然是更加精妙的剑法,同书中内容早已融会贯通,剑不止一把,迎面之敌反而更加雪亮,但随着交战愈久,竟开始略显疲惫,这种弱势不像是修为境界的压制,更像是参悟的浅薄,无法完美的掌控对战中的剑。
——基础不稳。
轰然一声巨响,两剑相撞,顿时方圆数十里都化为齑粉,余波如同风起的浪潮,已然势不可挡,许是视觉的冲击过于震撼,紧绷之下竟有种真实发生的错觉。
眼见那边狂风呼啸,糜屑转眼飞入学宫围墙,直抵窗棂。
祁白川本能后撤,然后手肘一压,桌上笔墨纸砚“咣当”散落一地,但他来不及反应,抄起剑顷刻低身抵在桌案背面。
哗啦——
仿佛隔了一个昼夜那么漫长,木板发出“吱呀”声响,树叶成了尖锐的刀片,深深刺入桌面,耳鼓膜因为冲击有些充血,昨日还未恢复的伤势又因通宵和接二连三的变故有些复发,祁白川闷声咳了几声,终于踉跄着掀开桌。
忽而叮咣声响,是灯盏破碎,祁白川下意识转眸——
然后对上了几十余张呆滞茫然的脸。
“……”
台上传来梅寒声慢悠悠的声音:“心静方能入定,要隔绝外物,尔等莫要惊慌,我们接着来讲武器的掌控与灵力的融合……”
窗口显然是重灾区,以祁白川为中心,周围一片都成了垃圾场,锋利的树枝嵌入地板,树叶贯穿书页,纸张随着余风哗哗飞舞,颇有种凄惨的美感,尤其是离得第二近的苏枕书。
发冠歪斜,衣衫凌乱,灰尘糊了一脸,跟被抽了魂一样失魂落魄,早就没有分毫贵公子的形象。
“……”
良久的寂然,苏枕书猛地一颤,如梦初醒般吸了一大口气,然后抑制不住地咳呛起来,声音一阵一阵,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但即使是这样,那股愤恨,其中还夹杂着丝丝幽怨的眼神仍死死锁定旁边。
祁白川:“……”
“来,你先坐到前面。”
梅寒声举止从容,适应良好,不愧为名誉远扬的长老,面对如此突发状况,仍能置若罔闻地继续讲课。
祁白川沉默少顷,然后随意收拾了东西,依言朝着最前的空座走去。
普通交战不可能如此,这分明是有两个惊天地泣鬼神修为的人在某地死杠,缓过劲来的众人终于察觉不对,书案间一片交头接耳。
“哪来的动静?”
“不知道啊,学宫戒律森严,总不能是学宫的先生起了冲突。”
“那就是外面的,可哪的动静能突破学宫防御,直接传到学堂里?”
百般争论无果,祁白川已经抱着书,在身后强烈的注目礼下安静地走到最前,然后撩开衣摆规矩坐下。
基础剑谱的书就这么画上句号,他无言地换了另一本,然后沉浸地看起来。
梅寒声满意地点点头。
屋内的动静过了许久,大家都在顶着一头雾水收拾残页,梅寒声讲得酣畅流利,心中期待都浮在了表面。
“嘭嘭嘭。”
突然想起三声规律地敲门。
梅寒声放下书,不紧不慢挪到了门前。
只听“吱呀”声响,门口传来粗重的喘息声,期间伴随着梅寒声关切的语气:“哎……有没有伤着?真是麻烦你了……不管怎样抓住了就好,你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
门前只能隐约瞧见一角破损的紫棠花,对面显然累得不轻,声音模模糊糊:“我提前给他食物里下了咒,又把他灵力锁了,短时间内跑不了,伯父放心……”
又是一声轻响,屋内一阵拖沓凌乱的脚步,梅寒声从容不迫地坐下,伴随着他的动作,旁边“噗通”一下膝盖着地。
“我来给大家介绍个人,”梅寒声煞有其事,“这位入宫时家中变故,特批长假,他是同你们一起的……”
“先生。”
祁白川忽然顿住。
“先……生?”梅寒声迟疑。
“……”
“噢……先生也行,先生也行,那就暂且当个先生……”
祁白川慢慢抬起头。
视线中出现了一截绯红色的衣摆,成团成簇的寒枝争相攀附,五瓣花密密麻麻开了半身,怎么也挡不住那股子发散的矜贵,深埋在土壤的明媚终于露出端倪,只是人的姿势不太美妙,两腿跪在地上,腿肚子有些打颤。
目光上移,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四目相对。
“……”
梅负雪冷着脸,瞳孔微微缩小:“怎么?你有异议?”
祁白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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