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昏迷了多久,衣领处传来一股大力,祁白川未完全苏醒,整个人就被摁在土里。
脖颈生疼,喉咙也因久未喝水,说话时沙哑的仿佛生了锈,他挣扎道:
“放开我……”
回答他的是后背的一下重击。
呲啦一声,右肩陡然一凉,衣服被人撕开,与之伴随的还有一阵粗粝的触感,像是常年练剑的厚茧,摩的肌肤生疼。
来人手法很粗暴,并非是楼里卖人那种不堪入目的检查,而是寸寸抚摸,犹如野兽看见肉时不加掩饰的舔舐。
“太瘦了,”声音断断续续从头顶传来,“年纪也不大,摸着都是骨头。”
“那也比没有好,”另一人道,“够吃好几天了。”
“……”
视线中出现了朦胧的亮光,周身寒凉一时间散了不少,火星子噼里啪啦溅到肩头,祁白川猛地一挣,头磕在了石头,鼻尖传来淡淡的铁锈味。
疼痛刺激着大脑,这一下顿时精神许多,他缓了少顷,有气无力睁开眼。
“……”
远处是座干扁秃顶的山丘,丘上飘着淡淡的雾气,那不是普通湿润的水汽,像是某种极为深刻的危险,逼得面前几人都远远避开。
“盯他好久了,另外几波都比我们快,要不是找人把他骗出来,还真抓不到他。”
“多亏他哥不在,”说话人调侃,“那个大的实力不凡,看他跟看眼珠子一样紧,这几天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才离开,临走前就在山洞里画了个圈,只要不走出去,就不会有事。”
“那他估计是傻……”另一人嗤笑,“两句话的功夫,还真就自己跑出来送死……”
双手被绑在身后,祁白川弓着背,肩膀抵在石头上,艰难地直起腰。
许是这一击动静过大,火边霎时安静一瞬,然后目光齐刷刷转过来。
“……”
祁白川偏着头,一言不发。
“嘭”的声响,膝盖传来重重一击,祁白川闷哼出声,双膝噗通跪在地上。
未等出声,就见光亮一闪,匕首唰地下落,肩膀殷红顿涌,来人舔了舔唇,眼底光芒闪烁不定。
随后他伸出手,指腹狠狠抹了下伤口,满足地塞进嘴里,眯起眼细细品味着。
“好久没喝到这么新鲜的了,要我说……干脆先切上一刀,放放血。”
“我们没那个时间。”
回答之人显然也是惋惜,约莫是怕同伴忍不住趴着喝起来,干脆几步抢过人,拖着衣领扔到了火堆旁。
灼热如浪潮翻滚,火星子几乎要烧到人脸上,眼睫传来刺痛,即使闭着眼也挡不住那股生不逢时的光,他艰难地适应了一会儿,眼皮掀开一条缝。
许是疼痛的恍惚,在意识朦胧的前夕,远处荒山蓦地描绘出一个熟悉的人影。
屹立挺拔,腰背宽阔,袖子也规整束紧,风过时衣摆飒飒,与火堆这几人的破败格格不入。
祁白川眼睫一颤,簌簌扇动。
“没人知道阳关火烧到了哪,现在人人自危,能活一天是一天,放血需要时间,且腥味很大,只要你敢切,不出一刻钟就会引来那群饿鬼。”
“……”
“你还想喝吗?”
“……”
突然一声冷笑,破空声传来,祁白川纹丝不动,衣领被人拽着提起,这次刀锋架在了脖颈,只消一滚喉结,就能要人性命。
“那又如何?”
“……”
“老子活都活不了几天了,还管这些屁事!?自那些道貌岸然的世家撤退,我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前些日子那边风声肆起,说是阳关火又在蔓延,鬼知道它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停……它走一步,我们走一步,世家也就退一步,我们脚下都是它不要的残路,何时才能追上它?”
“……”
“况且……就算追上了又能如何,”说话人喘息急促,已经压抑不住怒火,“追上了你就能穿过火墙!你就逃离阳关吗?”
“……”
几人争吵不断,全然未注意到远处愈发逼近的人影,火光扭曲翻卷,祁白川透过缝隙,看见了一把雪亮的长剑,剑上沾染血花,弥留的温度还未散去,映出了半张冷漠,阴沉的脸。
来人应当很生气,脚步有些快,那怒火是冲他而来的,烧得人寸寸割裂,祁白川微微一顿,几不可察错开眼。
“火烧了几千里了……”这次说话声断断续续,带着不可遏制的呜咽,“我们出不去的,出不去的……我饿了,我的灵力用完了,我没力气了,我想吃东西……我现在就要吃,我现在就要……啊——”
身后蓦地爆发出一声惨叫,火堆翻倒,祁白川本能向旁斜身,但无济于事。
突如其来的剑光凛冽,瞬间削断脖颈间的手骨,余波不可遏制地冲撞四方,却狠狠砸在人背上,祁白川被撞的翻了几番,最终仰躺在地上。
喉咙涌上浓浓的腥气,他喘了两下,挣扎似的,狼狈咳呛出声。
天空像个打翻的墨砚,黏腻的湿墨像鬼的爪牙,牢牢扒住人肌肤,口鼻一吸一冷,促成了生长的养料,痛处从胸腔密密麻麻开放,直绽到了不远处求救的人身上。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抓他的……我不知道他是您弟弟,对不起,您大人有大量……求您别杀我……我……我知道这里不远处有座破庙,庙里有供奉的食物香火,还有一个医师,但那庙被人占了……我们打不过他,我们不敢过去……”
后面再没有声音,祁白川半阖着眼,身体起伏已经几近于无。
鲜血浸湿泥土,落脚时悄然无音,祁白川感受着耳边的塌陷,感受着后脑被人轻轻扶起,一声略带恼怒,却又无可奈何的叹息似远非远:
“阿弟……你何苦如此?”
……
再醒来时,药味浓厚扑鼻。
温暖取之不尽,身上应当盖了什么东西,算不上舒服,却能留有温度,手脚的冰凉渐渐消退,他轻轻动了动,发觉了肩膀的束缚。
那不像是锁链桎梏,只是略微妨碍动作,他仅仅迟疑一瞬,胳膊撑地,就要掀被起来。
“哎——公子,万万使不得啊!”
声音陡然变调,来人脚步仓促,看见他这副不顾伤势挣扎的模样,面色骤然一变,一边抽气一边扶着人直腰,仿佛受伤的是自己。
祁白川抵不过,只得依着人起身。
“公子,您现在重伤在身……若轻举妄动,恐怕要出大问题,我现在周身药材稀缺,只能堪堪止住血……”
祁白川忽然打断,声音干涩:“我怎么了?”
“您受伤了。”
“……”
“我观这伤的形状颜色,公子恐怕不是第一次这般莽撞吧。”
“……”
祁白川收紧手,被褥被掐出了几个指印。
“……”
“公子虽然看着憔悴,实际经脉强悍韧性极大,应当适应良好,也就造就了公子不错的体质,可这股力量似乎被什么挡住了。”
“……”
“短时间……最起码这段时间内,公子是无法修炼的。”
祁白川沉默了一会儿:“以后呢?”
“以后……”声音的主人很青涩,约莫也是个少年,“恕我医术浅薄,无法判断。”
“……”
哗啦一下,祁白川突然掀被起身,落地的刹那他视线一转,看见了角落尘封的佩剑。
没有任何犹豫,他大步上前,“嗤”地拔出剑,许是剑锈的太严重,亦或是身体不堪重负,这一下竟没拿住,只见他蓦地一晃,控制不住地朝下倒去。
嘭!
少年大惊失色:“公子,公子……”
伤口再度裂开,肩颈还未长好的伤口鲜血淋漓,冷汗霎时就冒了出来,祁白川弓着背,头抵住另半边完好无损的胳膊,双膝都跪在地上。
从上往下看去,只能瞧见一头散落的长发,和细细颤抖的脊椎。
太瘦了,瘦得甚至流不出多少血,修为更是分毫未有,在这般情况下,在外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退步之下,连剑都拿不起来。
“公子,您何必呢公子,”少年着急忙慌,瞧着这堪称不要命的举动,一时间连动都不敢动,“公子经脉虽然无法医治,但我能缓解症状啊,就是差点药材,但公子莫要担心,您兄长已经出去找了,这段时间您就莫要动手……”
祁白川忽然出声:“他们在外辱我骂我,我为何不能动手?”
空气静默一瞬。
“您……”少年结结巴巴,“您……哎呀,就算动手也要等您兄长回来再说嘛!”
见祁白川一言不发,少年干脆一撒手,从怀里着急忙慌地掏出块布来。
布保存得很好,可见其用心,少年小心翼翼打开,露出里面皱皱巴巴的一团灰。
那是张纸,一张完好无损,叠成了花模样的纸。
纸的尖端上了色,形状是个花瓣的圆润,许是久未见光的缘故,色泽有些暗,但仍能瞥见那一抹淡红。
“佛诡还在时,经常闹出人命,灵修日夜提心吊胆,尤其是毫无修为的百姓……不知何时就会成为诡修的盘中餐,”少年轻声道,“听闻雪霁川那边每年会举行灯会,花灯从雪里鸿上游蜿蜒而下,一路贯穿南北城池,这花是我在河床里捡的。”
“……”
“我家在中游,每至灯会腊末,我爹娘就会带我去往河边,因着花灯材质特殊,能飘很远,彼时就能看见几十余盏灯光,渐行渐远,乍一瞧跟天上的星星一样。”
“……”
“这时候的天气最冷,我爹娘往往会提前烙上饼,刚出锅的饼最热了,得晾一晾才能吃,我们就这样抱着饼站在河边,一直等到天黑……”少年边说,边掏出了半个冷硬冰凉的馒头,“这是您兄长寻来的。”
“……”
祁白川滚动喉结,终于伸长胳膊。
“战争已经结束了,”少年膝行凑前,声音带着艳羡的期冀,“我苟延残喘,这辈子或许只能留在这,但您不一样啊,您兄长那么厉害,他说这里太乱了,要带你走出阳关,到学宫去修炼,学宫是什么地方?您这点小病根本不在话下,只要您能坚持下去,走过万里阳关,去到外面,届时不仅能吃饱肚子,还能一日千……”
一股大力袭来,少年顿时踉跄几步。
祁白川一把抢过馒头,狼吞虎咽塞进嘴里。
他塞得很急,干瘪的碎屑窸窣掉落,像是场永远也下不完的雪,可河床已经枯了,花灯不会再远扬。
干涩的喉咙挤不出唾液,他突然咳呛一声,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咳嗽愈发剧烈,声声穿透肺腑,撕裂胸膛,喷薄不止。
少年赶忙俯身查看。
馒头掉在地上,祁白川猛地一推,随即深深埋下首,嗓音沙哑,断断续续,细听之下竟有种呜咽的意味:
“我不想走了……”
“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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