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衰败并非一时半霎,应该早有迹象,孟家察觉得早,故而找了外力,却没料到欲益反弊。”
梅负雪看着倾泻而出的淡金色鸿气,脚下步伐加快:“他们不知道从那座寺里弄了个什么出来,看似能够让雪鸮抽取嫡系灵脉重新振兴家族,实则新产生的气运都被另一个东西吸走了。”
鸟团问:“所以他们这么多年做了白工?”
“不,”梅负雪顿了顿,话到嘴边雕琢了少顷,才道,“应该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音甫一落下,浪潮般的鸿气隐隐有枯竭之相,府内的欢呼声依旧此起彼伏,新生的婴儿似乎受到了强烈痛楚,在一片欢笑中陡然拔高音调嚎哭起来。
“当真是我们孟家的福星,今日鸿浩当头,不如就此取名为……”
“孟向秦吧”
……
“韩峥已经到了。”
梅负雪面色绷到极致,呼啸的风声残忍剐蹭他的耳骨,隐约的痛感让他更加清醒。
“我们不去看看那边的情况?”鸟团在杂音中呐喊。
“来不及。”梅负雪轻声道,“它们在后面。”
还未等鸟团再问,整个府邸蓦然裂开数道口子,山崩地裂般可劲摇晃,熟悉的震感让它愣了一愣,失声道:“又来?我们不是没用灵力?”
梅负雪未答,余光瞥过身后,就见那座巨大佛像已经碾过长廊,路经之处土地横斜,嘈杂的声音也都碎在无底裂缝中。
密密麻麻的断裂声摧拉枯朽席卷而来。
掌心出了层薄薄的汗,他呼吸微微急促:“我不知道。”
鸟团:“什么?”
“我也不知道,”梅负雪似乎有些颓然,声音都带着细微的颤抖,“照理说不应该的……”
鸟团一时间忽然失语。
踌躇半晌,它尽量放缓声音:“或许只是你修为未回到巅峰期,偶尔判断失误也是正常。”
这句话并没有起到安慰作用,灰雾沙尘漫天,黑眸表面的光泽被磨去,漆黑瞳孔底下是填不满的空洞,仿佛是有人硬生生剜掉骨肉留下的疤痕,梅负雪有些迟钝地转眸看向藏书阁的方向,腕上的袖摆翻飞扭动,手腕上似有纹路浮出表面。
他回过神,直勾勾盯着愈发逼近的佛像,如提线木偶般一字一字将话蹦出来:“既如此,那便换个法子。”
轰——
佛像推进骤然加快,眨眼间所有的碎裂,哭喊,欢笑尽数消散,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气当空斩去,所过之处屋檐横断,木石尽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上那座佛像。
长剑乍现,来不及细看就听见“当”地脆响,佛像在清脆的声音中蓦然一滞,也正是这时,一道身影疾驰而过,磅礴的灵力直直砸向前方,不远处藏书阁的门板发出沙哑的低吟。
咯啦——
门开了。
光线倏然暗沉,手上纹路黯淡无光,身后又响起更加震耳的轰鸣,梅负雪不假思索跃进门,在落稳的瞬间回头——
金石雕琢的佛像堪堪停在他鼻尖半寸处。
“……”
呼吸一窒,四肢冰凉麻木,他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片刻后血液回转,才有了后退一步的力气。
“进来了。”
鸟团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心有余悸地拍翅膀飞远。
“是啊,进来了。”
梅负雪缓缓收回僵硬的手臂,寒冷的金石气息似乎贴服在他脸庞,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喘息有些不稳。
一人一鸟终于赢得了短暂的休息。
“但还没有结束。”
梅负雪不过半刻便回过神来,他抬眸看向不远处莲花烛台的方几,哑声道,“韩峥……”
藏书阁与蜃境外的模样并无很大差异,若真要说出个不同来,无非是书籍存放量要少了许多,以及满地滚落的玉简都回归原位……
也可能是还没锻造。
莲花烛台燃起一豆火苗,扑朔迷离,鬼面的棱角在微弱的光芒下意外被淡化了几分,若忽略这幅奇装异服的打扮,此时此刻的韩峥竟意外透出几分温润——
如同刻板与世隔绝的仙君。
梅负雪垂着手慢慢走上阶。
或许是为了缓解心中不忿,歇息片刻后鸟团又开始它喋喋不休的本质:“蜃境难道不是一个复刻场景的法术吗?怎么搞的危险重重,这一路火急火燎我还以为咱们在被人追杀。”
“言轻了。”头顶出了层薄薄的汗,他别扭的偏了偏头,任由其滚落,“追杀好歹还知道是谁,我到现在跑路跑的一无所知。”
鸟团一噎:“好像是的……”
“而且,”梅负雪面色带着不正常的苍白,话语却如常,“蜃境制作的本质其实还是蜃主人的精血,咱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蜃主亲眼所见,场景转换我能理解,但这赶鸭子上架的跑总不能是蜃主当时真的有个佛像在那撵他。”
“……”
鸟团试探道:“外力?”
“……”
身形一晃,悬在半空的那只小臂微微颤抖,他蓦然止步,半阂着眼,重重喘了两下,像是在缓解什么,良久才道:“那咱们可就有的麻烦了。”
“……”
“还差一点。”
那边韩峥忽然有了动静。
一人一鸟齐刷刷看向端坐在方几旁的人。
韩峥低垂着头,桌上摊开玉简大刺刺摊开,上面世家族谱的名字排列整齐,梅负雪大致一扫,一时间竟没找到属于孟余淮上下两代的名字。
他迟疑少顷,终究还是在方几对面坐下。
“他在找什么?”鸟团问。
“族谱……”声音突然一顿。
韩峥一门心思沉浸在那叠玉简上,动作翻阅间袖摆上移,隐约露出掌心不太明亮的金属光泽。
那是——
连心锁?
梅负雪眉头轻皱,本能地涌起一股怪异之感,就好像隐隐有什么东西脱离掌控,但他认知过于浅薄,只能看见一点头角。
姻缘寺里的连心锁,为什么也要带出来?
就在这时,玉简“啪”地一声被摔在地上,对方似乎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起身向着另一边走去。
思绪中断,他赶忙起身跟上。
偌大的藏书阁呈环状分布,以大门为始端从动往西所摆放的玉简年份皆有所不同,颜色也由浊到清,韩峥并不以为然,只是顺着始端的滑腻的触感,指尖徐徐渐进,旧去新来。
梅负雪在后面踱步缀着。
“果然,我们还是太急。”
鸟团闻言诧异道:“怎么了?”
不等它这句话得到回应,前方循着玉简的人便有了动作。
只见他停在中央一出凹陷的木架边,一手顺着玉简间的缝隙,细细摸索着,不多时,轻微声响过后,木架自发向两边一动,一条容纳四五人并行的窄道出现在几人面前。
“又是秘道。”鸟团一言难尽,“孟家究竟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怎么哪哪都是这种东西。”
”算不上,”梅负雪面无表情地站在书架拐角处,轻淡道,“几尺而已。”
“……”
确实是几尺。
他冷静地站在拐角处,甬道尽头微弱的光轻轻拍在他脸上,像是在嘲讽他的无知与轻蔑。
藏书阁外的混乱有在这一瞬间有了明显滞后,牢牢箍住世家的锁链似有动摇,金属碰撞发出难听的声响,明明遥远在天,那摄人心魂的音调却仿佛贴着耳鼓膜晃动。
甬道尽头没有阴暗潮湿的长阶与密室,只有一座放在木架上的小巧佛龛,佛龛里伫立着一尊精致的人像,眉目疏朗,含笑而望,与寺里的一般无二。
梅负雪沉默在原地。
佛龛前的香炉盛满了灰烬,香未燃尽,韩峥从容地端起炉,将掌心中的连心锁放了上去。
“当。”
铁链摩擦的声音蓦然变大,铜锁挨着木板的刹那,顶端赫然显现出几条拇指粗的锁链,那锁链仿佛有了灵智一般,如蟒势不可挡,抖着身不顾阻隔哗啦一下破壁而出,几束光亮霎时从天而降,刚刚好落在佛龛前。
人像露出了宁静安然的笑容。
梅负雪后背一凉,登时倒退几步。
“这是什么?”鸟团没忍住问出声。
“是气运,”梅负雪抬头看向碎裂的木板,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震惊,“那个锁在源源不断的吸收孟家的气运。”
许是为了验证他的话,金色鸿浩之气顷刻顺着铁链倾泻而下,如同一副盛大美丽的日出景,旭阳在昏暗中绽放出绚烂的花朵,韩峥表情未变,金色涓涓映在他的眸中,激不起任何浪花,只是加剧了连心锁的汲取。
熊熊大火也有熄灭之时,金石铁杵也终会随时间磨成针,一个世家百十年的气运就这样在几人眼皮底下化为死水,陷入无底黑洞。
韩峥平静地抬起手,缓慢放在锁上。
也正是这时。
嗡——
震慑神魂的波动遽然扩散,袖中的羽尾钥匙发出轻微的颤抖,无论是当啷作响的铁链,还是阁楼外欢笑嚎哭的交织,所有的不甘与惊心,都定格在这一刻。
蜃境戛然而止。
结束了。
梅负雪呆愣在拐角处,半晌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内心的不适,一步步走上前。
结束了。
但又不止于此。
蜃境最后一个场景止于婴儿出生后动荡的世家,可还有很多疑问都没有解开。
那座寺庙到底是什么?
佛龛又是什么?
连心锁为何会汲取世家气运,孟家人真的不知道吗?
还有……
还有从始至终如影随形的危机。
枯木从天而降的杀气是真的,佛像及另外一个白日碾压过境的震慑也是真的,就连面前这把锁带来的冰冷无情的寒意也是真的。
梅负雪放慢脚步,停在了佛龛前,犹豫一瞬,抬起那只完好无损的手轻柔地覆在那把锁上。
触感冰凉,寒意渗透皮肤,锁身上浅浅露出“川”字,他心头一跳,晃神间身体似乎脱离了掌控,浑身毛孔被蛊惑般叫嚣着让他发力转面。
川……白……祁……
他呼吸放缓,加大力度。
另一个名字是……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一刻肌肤似乎敏锐了很多,在握紧锁头的时候,竟意外感觉到了一丝温热。
等等。
温……
热?
大脑血液猛地倒流,他倏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小臂过渡用力的后遗症连绵不绝,只有脖子能生锈木讷地转动。
鬼面的凉意贴近脸庞,旁边传来刻意放轻后的耳语:“梅负雪,你跟了我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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