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域的医疗院药水气味尚未散尽，戈温的调令便已送达——前往希尔顿城，协助“真谛神使”瑞特·希尔顿处理近期频发的“认知扭曲”事件。名义上是协助，实则是教会高层对阿特利事件后各地潜在动荡的巡查。
马车上，气氛微妙。戈温闭目养神，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复杂的节拍，那是她思考时的小动作。克洛伊则靠着车窗，看着外面飞掠而过的、逐渐染上秋意的原野，羽翼收拢在特制的软垫里，透着一股疏离的倦怠。鸣火坐在两人对面，抱着手臂，波浪双马尾无精打采地垂着，眼神放空，显然心思还系在灵域深处休养的德斯蒂妮身上。
“喂，”鸣火突然打破沉默，声音有些闷，“到了希尔顿，我要去找瑞特要最新的灵魂稳定矩阵图纸。德斯蒂妮的灵核需要加固。”
戈温眼皮都没抬：“可以。但别耽误正事。希尔顿城的‘认知扭曲’报告显示，已有平民出现记忆错乱、逻辑崩坏的症状，源头不明，可能与深渊残留有关，也可能……是人为。”
“人为？”克洛伊挑眉，带着惯常的讥讽，“谁那么无聊，模仿阿特利那老东西的恶趣味？”
“模仿，或者……试探。”戈温终于睁开眼，深褐色的眼眸扫过克洛伊，带着审视的冷光，“毕竟，教会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某些人，或许正等着看我们的笑话，或者……漏洞。”
这话意有所指，车厢内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克洛伊扯了扯嘴角，没接话，只是望向窗外的眼神更冷了些。
希尔顿城与格希里城的肃杀截然不同。它坐落在平缓的山谷间，建筑线条简洁流畅，大量运用几何图形和透光晶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秩序感和……书卷气。这里是“真谛神使”瑞特·希尔顿的领地，也是教会内数学与逻辑研究的中心。
城主府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奢华宫殿，更像一座庞大的几何学圣殿。光洁的白色大理石地面上，用深色金属镶嵌着巨大的弦理论模型和复杂的拓扑结构图。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墨水和演算纸的气息。
接待厅里，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们，站在一面巨大的、写满演算公式的黑板前。他身形颀长挺拔，穿着剪裁合体的学者长袍，银灰色的短发一丝不苟，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他一手拿着粉笔，另一手托着下巴，沉浸在眼前的数学迷宫中，对身后的来人浑然不觉。
“瑞特。”戈温的声音打破了静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那身影一顿，缓缓转过身。一张过分年轻而清俊的脸庞映入眼帘，肤色是久不见光的冷白，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银灰色的虹膜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剔除了所有冗余的情感，只剩下纯粹到近乎冷漠的理性光芒。这便是“真谛神使”瑞特·希尔顿。
“戈温，鸣火。”瑞特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溪水流过鹅卵石，平稳、清晰，毫无波澜。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短暂停留，公式化地点了点头，最后落在了克洛伊身上。“这位是？”
“克洛伊·范德米尔，新任度规神使。”戈温介绍道，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
“范德米尔？”瑞特的银灰眼眸里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数据流闪过的兴趣，“空间之神维里希斯的继承者？幸会。我是瑞特·希尔顿。”他微微颔首，礼节周全却疏离。
克洛伊看着眼前这个仿佛由公式和逻辑铸就的人，心中那点因戈温而起的烦躁奇异地平复了一些。至少，这种纯粹的理性，比某些人的阴阳怪气好懂多了。“幸会，希尔顿阁下。”她同样简洁地回应。
“铂恩。”瑞特对着厅内阴影处唤了一声。
一个身影从高大的书架阴影里无声地滑了出来。铂恩·斯卡利特。他看起来比瑞特还要年轻一些，身形瘦削，穿着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深黑色便服，黑发略长，遮住了部分过于苍白的额头和同样缺乏血色的脸颊。他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阴郁气息。
他沉默地走到瑞特身后半步的位置站定，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影子，从头到尾没有看任何人一眼。
克洛伊的目光在铂恩身上停留了一瞬。斯卡利特？阿特利的家族？她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但心中的警惕弦已悄然绷紧。
鸣火显然没这顾虑，她直接冲铂恩扬了扬下巴算是打招呼，然后急不可耐地对瑞特说：“图纸！瑞特，德斯蒂妮需要新的稳定矩阵！越快越好！”
瑞特微微颔首：“模型已初步完成，正在进行最后阶段的误差校验。稍后给你。”他转向戈温，“关于‘认知扭曲’事件，数据已汇总。初步分析，扰动源并非深渊污染，更像是……一种高维信息在低维世界的映射泄露。逻辑链完整，但前提假设存在人为篡改痕迹。”他走到一旁的控制台前，手指在光屏上快速滑动，调出一系列复杂的波形图和逻辑树状图。
戈温走上前，凝神细看那些冰冷的数据流。鸣火也凑过去，虽然一脸“天书”的表情，但事关德斯蒂妮，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克洛伊则被大厅中央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细密齿轮和发光线缆构成的动态模型吸引了。那模型模拟着宇宙弦的振动，每一次微小的波动都牵引着周围空间的微妙涟漪。她下意识地走近，羽翼尖端无意识地轻轻颤动，感受着模型中蕴含的空间法则。
“这是希尔顿城的核心观测模型，用于监测底层规则波动。”瑞特清冷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他银灰的眼眸注视着模型，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扰动事件发生后，模型在特定频段捕捉到了异常的谐波共振。其数学表达……”他指向模型中一处急速闪烁的节点，“……具有非自然构造的特征，像是刻意模仿宇宙弦的‘噪声’。”
克洛伊顺着他的指引看去，那些闪烁的节点在她眼中仿佛活了过来，扭曲的空间轨迹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她微微蹙眉，尝试着在脑海中解析那轨迹的维度折叠方式。“模仿噪声……为了掩盖真实意图？或者，是为了引导？”她下意识地开口，手指在虚空中比划了一个扭曲的角度，“如果在这里施加一个反向的度规约束……”
瑞特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如同探针般锁定了克洛伊的手指轨迹和她比划出的那个抽象空间结构。“度规约束……抵消其传播介质的连续性？”他迅速接话，语速快了几分，“可行。但需要精确计算施加点的曲率阈值，否则可能引发局部空间塌陷。”
两人围绕着那个动态模型，一个用冰冷的数学语言描述，一个用空间感知具象化，竟然飞快地交流起来。瑞特严谨的逻辑链条遇到克洛伊对空间维度近乎本能的直觉，碰撞出奇异的火花。他引述深奥的定理，克洛伊则用神使能力在指尖凝聚出微缩的空间投影进行演示。戈温和鸣火那边的讨论声渐渐低了下去，鸣火张着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他们在说什么外星语”的茫然。戈温则抱着手臂，目光在专注讨论的两人之间流转，深褐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探究，也有一丝……被排斥在外的冷意。
铂恩依旧像一尊沉默的雕塑，站在瑞特身后的阴影里，低垂的眼帘掩盖了所有情绪。只有在他偶尔抬眼，目光掠过瑞特专注的侧脸时，那深潭般的眸子里才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偏执的暖意。
讨论暂告一段落，瑞特看向克洛伊的目光已经完全不同了。那层拒人千里的冰封理性似乎融化了一角，流露出一种遇到“可交流对象”的纯粹欣赏。“你的空间直觉，是绝佳的验证工具。模型需要实际空间参数的锚定，戈温的时间观测可以提供纵向数据，你的度规感知能提供横向的维度标尺。合作，效率会更高。”他直接发出邀请，完全无视了戈温的存在。
克洛伊难得地没有用讥讽回应，她挑了挑眉，带着点棋逢对手的兴味：“听起来不坏。至少比对着某些只会说风凉话的人强。”她意有所指地瞥了戈温一眼。
戈温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和又疏离的微笑，仿佛没听见克洛伊的刺话，只是对瑞特说：“瑞特，先解决眼前的‘认知扭曲’。铂恩，”她转向阴影中的少年，语气是几人中最温和的，“麻烦你带鸣火去拿矩阵图纸，顺便看看她需要什么材料。”
铂恩沉默地点点头，依旧不看任何人，转身就走。鸣火连忙跟上，嘴里还嘟囔着：“喂，小铂恩，走慢点！图纸在哪个区啊？”
大厅里只剩下戈温、瑞特和克洛伊。气氛再次变得微妙。
瑞特似乎完全没察觉到空气中的暗流，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他调出光屏上的数据：“根据现有数据，扰动源核心指向城西旧档案库。今晚行动，我需要你们提供实地观测掩护。”他看向戈温和克洛伊，银灰色的眼眸里只有对任务的绝对理性。
“好。”戈温应下，目光却落在克洛伊身上，带着一种冰冷的评估意味，“希望克洛伊小姐的‘绝佳直觉’，不会在关键时刻变成拖累。”
克洛伊回以灿烂却毫无温度的笑容：“圣女大人放心，至少我不会在队友背后捅刀子，或者……在关键时刻袖手旁观。”她指的是格希里城深渊边缘，戈温那句“谁碰时间之力谁就是内鬼”的指控。
火花在无声的对视中迸溅。
瑞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平静地扫过，如同扫过两组待分析的数据变量，然后低头继续调整他的模型参数。对他而言，同伴间的情绪摩擦，不过是任务执行中需要计算进去的“干扰项”罢了。
希尔顿城的弦音在冰冷精密的空气中震颤，新的合作与更深的隔阂，在旧档案库的阴影笼罩下，悄然织就。而斯卡利特家族那沉甸甸的过去，如同铂恩沉默的背影，始终笼罩在众人心头，等待着被触发的契机。
这次是小短章！下一章就是甜甜的终焉之礼cb组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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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终焉之礼 其六：排斥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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