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的意识在黑暗中沉浮，像是溺水者最后的挣扎。刺骨的寒意从四肢百骸传来，耳边隐约回荡着尖锐的刹车声和女人的冷笑——那是沐颜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却从未听过如此冰冷彻骨的语调。
猛地睁开眼，白炽灯的强光刺得他眼眶发酸。
他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张略显破旧的书桌上，手臂下压着一本翻开的《经济学原理》，纸页边角已经卷曲发黄。空气中弥漫着大学宿舍特有的味道——泡面调料包与汗液混合的微妙气息。
“凡哥，发什么呆呢？再不赶紧的，沐大小姐又要来电催命了！”
舍友赵强一边对着镜子抓弄头上那几根稀疏的毛发，一边含糊不清地催促。那张年轻而略显稚嫩的脸，让陈凡心脏骤然一缩。赵强分明早在毕业两年后就因为车祸去世了，怎么会……
陈凡猛地直起身，动作太大，椅子腿与水泥地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环顾四周——六人间宿舍，拥挤杂乱，墙上贴着过时的篮球明星海报，那是他记忆深处早已模糊的场景。
他的目光落在桌角的台历上。
2018年9月12日。
这个日期像一把烧红的铁钎，狠狠烙进他的脑海。这是他大学生涯的最后一个学年，也是他人生彻底滑向深渊的起点。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回来了？回到了七年前？回到了那个一切悲剧尚未发生，或者说，正在发生的拐点？
混乱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击着他每一根神经。
他想起了自己是如何像条摇尾乞怜的狗，为了满足沐颜永无止境的物欲，同时打着三份工，白天上课，晚上送外卖、去酒吧端盘子、给初中生补习到深夜。累得像条死狗，换来的钞票却悉数变成了沐颜手上最新款的手机、脖子上闪耀的项链、挎在臂弯里的名牌包。
他想起了父母佝偻着身子，在田地里挥汗如雨，将微薄的收入一分一厘省下来寄给他，而他这个“争气”的大学生儿子，却把这些血汗钱统统奉献给了那个虚荣的女人。
他想起了沐颜收到礼物时那敷衍的、施舍般的笑容，以及转身就投向那个开着跑车的富二代张浩怀抱时妩媚妖娆的姿态。
最后，他想起了那辆在雨夜中疯狂加速冲向他的黑色轿车，刺眼的车灯后，是沐颜依偎在张浩怀里，那张曾经让他痴迷的脸庞上，只剩下残忍和冷漠。
还有……楚菲菲。
那个总是安静地躲在角落，眼神清澈得像山泉水的女孩。在他众叛亲离、成为朋友圈里的笑柄时，只有她曾小心翼翼地递给他一瓶水，轻声说：“陈凡，你别太累了。”
而他当时做了什么？他为了向沐颜表忠心，厌恶地推开她，呵斥她不要多管闲事。
直到死后，他那无处寄托的灵魂飘荡世间，才眼睁睁看着楚菲菲——这个他几乎从未正眼瞧过的姑娘，是如何默默替他料理后事，如何一次次去看望他悲痛欲绝的父母，如何用她柔弱的肩膀，替他扛起了那份未尽的孝道，直至他父母百年，直至她自己也年华老去。
那一刻的悔恨与愤怒，足以焚天灭海。
“嗡——嗡——”
桌上那只屏幕碎裂、用胶带缠了又缠的旧手机剧烈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的名字——“颜颜”，像是一根毒针，狠狠扎进陈凡的瞳孔。
来了。
前世，就是这个电话。沐颜用她那惯有的、甜腻又带着不耐烦的语气，命令他半小时内赶到市中心新开的那家奢侈品店，因为她看中了一款刚到的包包，而她的闺蜜已经人手一个了。
前世，他就像接到圣旨，点头哈腰地保证，甚至不惜撒谎向重病的母亲要钱，凑足了那笔相当于他父亲半年收入的货款，双手奉上，只换来她一句轻飘飘的“还行吧”。
而此刻，这熟悉的嗡鸣声，却如同地狱传来的丧钟。
舍友赵强投来暧昧又同情的一瞥：“啧，查岗来了吧？快接啊，凡哥，沐大小姐的脾气你懂的。”
陈凡缓缓拿起手机，冰冷的塑料外壳触感真实。他盯着那个名字，嘴角一点点扯开，那是一个冰冷、嘲讽、甚至带着几分狰狞的弧度。
在电话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秒，他按下了接听键。
“陈凡！你死了吗？这么久才接电话！”
听筒里传来的女声娇纵跋扈，一如既往，带着理所当然的质问。以往让他心旌摇曳的音色，此刻只激起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那些被利用、被榨干、被嘲笑、被背叛、最终被推向死亡深渊的画面，在眼前疯狂闪回。恨意，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腾，灼烧得他四肢百骸都在疼痛。
他沉默着，那沉默压抑得令人心慌。
“喂？你哑巴了？听见没有！我告诉你，银河广场那家Chanel，新到了一只cfmini，我闺蜜小璐的男朋友昨天就给她买了！我不管，你今天必须……”
“沐颜。”
陈凡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却又透着一股冰封般的死寂，精准地切断了对方喋喋不休的索求。
电话那端明显愣了一下，似乎从未听过他用这种语调说话。
“说。”她的语气里带上一丝疑虑和不悦。
陈凡抬起头，目光穿透宿舍狭小的窗户，望向外面被夕阳染成血色的天空。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砸在地上能迸出冰碴：
“我们，分手。”
没有解释，没有控诉，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平静得可怕，也决绝得可怕。
说完，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时间，他直接掐断了电话。手臂随意地垂落，手指松开，那部承载了他无数卑微和不堪的手机，“啪”地一声脆响，砸在地面上，电池后盖与机身分离，碎片飞溅。
整个宿舍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赵强抓头发的动作僵在半空，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像是见了鬼一样瞪着陈凡。
陈凡却仿佛做完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吐出，仿佛要将积压了两世的污浊尽数排空。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电子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最深处响起：
【检测到宿主彻底终结一段长期畸形情感契约，符合绑定条件……】
【‘分手签到系统’正在激活……绑定成功！】
【新手礼包已发放，请宿主及时查收。】
陈凡的瞳孔猛地收缩，周身一震。
窗外的夕阳正奋力穿透云层，血红色的光芒泼洒进来，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仿佛浴血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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