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李缄这一夜睡得并不好。
都城的气候与辽北大不相同,才入春就下起了暴雨,一整晚风急雨骤,搅得人难以安眠,幸好等一大早醒来已经放了晴,推开窗隐隐地能闻到一股湿润的泥土气息。
前一日下午他们抵达都城,安置在这间不太大还有点偏僻的驿馆里。
不过到底是都城,与一路上经过的驿馆客栈相比,这里虽然小却是独门独院,清净雅致,房门前还种了几棵柳树,刚刚抽了新芽,正吐露着勃勃生机。
李缄站在窗口看了一会,正打算出门转转,有人适时地敲响了房门。
不出所料,门外果然是李良。
瞧见李缄身上的中衣,他皱了皱眉,就好像瞧见什么不体面的东西,丝毫没有自觉是自己大清早地到人房间里来的原因。
这一路上李缄见惯了他这样的态度,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有事儿?”
李良抿了唇,往房里看了一眼:“圣上召你入宫。”
“入宫?”
李缄还以为要自生自灭一段时间才会有人来管,却没想到那皇帝这么快就要见自己。
可能是要看看这个人质听不听话。
李缄想着,随口应了声,回手关上房门去换衣裳。
皇城一如料想一般气势恢宏。
李缄在皇城门口前下了马车,遥遥地望着墙内一座座巍峨的宫殿,突然有些感慨。
人生还真是充满了始料未及,当年在村里吃饱穿暖都成问题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居然还能进宫面圣。
虽然一无所知,前路吉凶难料。
李缄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守在马车前的李良:“你不嘱咐我点什么?”
李良皱了皱眉:“属下只奉命护送公子入京,照料公子饮食起居,其他不得再干涉。”
“不得再干涉?”
李缄笑了一声,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门内早早候着一个内侍,瞧见李缄先上下扫量了一遍,而后才开口:“是李徊将军家的公子吧?”
李缄点头:“叫我李缄就行。”
那内侍仿佛没听见,自顾道:“陛下现在乾元殿,李公子跟我来。”
说完也不等李缄回应,转身就走。
李缄轻轻挑眉,快步跟了上去。
一路沿着长长的巷道不知走了多久,兜兜转转终于来到一座殿室前,那内侍才停下脚步:“李公子稍候,我入内禀报。”
李缄应了一声,稍稍缓了口气。
他自小体弱多病,但生活所迫每日上山下河各种农活劳作片刻不得闲,反倒是这段时日吃饱穿暖养在马车里路都没走几步,蓦地走了这么远,多少有点体力不支,几次差点跟不上那内侍的脚步。
真是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什么叫一入宫门深似海。
厚重的殿门关了又开,内侍去而复返,朝着李缄微微点头:“陛下请李公子进去。”
李缄用力地握了握藏在袖中的手,单手背在身后,挺直脊背轻轻点头:“好。”
殿门口守了不少侍卫和内侍,殿内却是静悄悄的。
章和帝袁璟穿着件小袖袍衫,独自站在书案前正专心致志地作画。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了一眼,面上笑吟吟的:“来了?”
他容貌清俊,笑容和煦,若不是身上袍衫是醒目的赤黄色,根本没人会相信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一脸温和的年轻人就是当今天子。
短暂的迟疑之后,李缄跪伏在地:“参见陛下。”
“不必拘礼,今日也算不得什么正式召见,朕听说你到了,叫你来随便聊聊,”袁璟面上仍旧笑着,看了眼一旁的内侍,“赵礼,扶李公子起来。”
叫赵礼的内侍把李缄扶起后便退了下去,只剩下李缄自己垂首站在书案前。
这皇帝比他想象中年轻,也比预想的要和善,却不知是生性如此,还是故意做出的样子。
除了从当日李徊夫人的书信上稍微知道一点自己来都城的缘由,对于这里的情况、朝中的局势,甚至到了这儿将要面对的处境,李缄一无所知。对于眼前这位下旨要自己前来的章和帝,也只稍微听过一点关于先帝驾崩之后诸子夺嫡,最后却是这位从未有存在感的先帝的弟弟登上皇位的民间传言——亦真亦假,做不得数。
袁璟蘸了墨,又在纸上画了两笔:“刚赵礼说你叫李缄,那有没有……”
话说到这儿,他突然顿住,抬头看向李缄身后,握笔的手停在半空:“淮安王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李缄愣了愣,这才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有人没经通传直接推开殿门,径直进到内殿里。
他忍不住回头,迎面瞧见一张昳丽的面孔,不由愣在当场。
民间传言里确实有位淮安王,据说姓萧名铎,是朝中仅有的一位异姓王,武艺高强,手握重兵。
李缄一直以为那是个身强体壮的武夫,却没想到本人居然长得如此——惊艳。
对,惊艳,瞧见那张脸的第一眼,不管是谁,脑海里首先会跳出的就是这两个字。
面貌优越的人他也见过不少,比如云稚,剑眉星眸,好看里带着矜贵,还带着属于少年的青涩和稚气;眼前的章和帝也算得上清朗俊雅,温和宁静;淮安王却跟他们又都不一样,他的五官容貌是俊美的,却又十分凌厉。
瞧见他那张脸你会下意识想避开视线,并从心底生起畏惧。
“听说李徊的儿子到了,过来瞧瞧,”萧铎毫不客气地坐在书案旁的一张大圈椅上,目光落在李缄身上,“方才圣上说你叫什么?”
李缄抬起头,正对上这人的目光。
那双凤眸微微弯起,仿佛是在笑,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人气势太盛,让人根本无法从那张脸上感觉到什么笑意。
李缄莫名生起一股方才面圣时都没产生的忐忑。
他对这淮安王实在是不怎么了解,也不太清楚他在这朝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但眼下的情景多少是不太正常。
他稍稍偏过视线,余光里袁璟收敛了情绪,继续专心致志地作画。
“怎么,是个哑巴?”没立刻得到回应,萧铎明显有些不耐烦,往李缄脸上扫了一眼,“还是说李徊送了个傻子过来充数?”
李缄:“……”
他垂下眼眸,一脸乖顺,小心开口:“李缄。”
“李缄?”萧铎笑了一声,开口却是分明的嘲讽,“也就李徊那个马夫能给儿子取这么个名字。”
他摸着下巴,打量李缄的脸,“我见过李徊几次,没想到他那种五大三粗的长相居然能生出你这么个儿子,看你这张脸,多半是随了你娘?”
李缄猛地抬头,忘了伪装和隐藏情绪,瞪圆了一双眼。
他娘的存在一直被李徊视为奇耻大辱,即使是在李府都鲜有人知晓1 ,
这个淮安王……
“听说李徊凭空冒出个失散多年的大儿子,我就让人稍稍打听了一下,”萧铎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十分有趣,歪头笑了起来,“说起来当年李徊干得好事儿,满朝上下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陛下也听说过吧?”
袁璟停下手里的笔,轻轻摇头:“朕对朝中的事一向知之甚少。”
“那还真是可惜,”萧铎轻轻挑眉,却也没有讲解的意思,直接转了话题,“陛下打算给李公子安排个什么职位?”
袁璟垂眸看了眼纸上未完的画:“朕今日召李公子来只是随便聊聊,还没想这些。”
“那正好,”萧铎云淡风轻地开口,言下竟是直接做了决定,没有半分商量的意思,“我府里缺个典簿,就他吧。”
袁璟没有一丁点的惊讶,更没用丝毫气恼,好像对这一切习以为常:“待会朕让人拟旨,连着封赏一起送到淮安王府去。”
李缄神色复杂地看了萧铎一眼。
历朝历代都有像自己这样的存在,不管是情愿还是不情愿,也不管借口找得有多好,归根到底都是来当人质的,虽都有封官却都是朝中没啥用的闲职,做做表面功夫,表示一下安抚。
对比起来,落到自己头上这个淮安王府的主簿就多少有点莫名其妙。
一时也想不明白这个淮安王是想要要挟还是拉拢李徊。
但十分明显的是,自己没得选择。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日子长着呢。
李缄收回视线,跪地谢恩。
萧铎仿佛看穿了他那点小心思,轻轻挑了挑眉,转了视线往袁璟画上瞥了一眼:“说起来先前的圣旨也该到云家了,我其实有点好奇云邺这次会派谁来……陛下对云家比我了解的多,不如来猜猜?”
云家?
李缄悄悄抿了抿唇,心下很快清明。
连李徊这样的存在都会被忌惮,更别提手握重兵世代驻守幽州的镇远侯,先前云稷在都城为官是真,也未免不是一个筹码。
现下云稷已经没了,总要找新的。
云稷倒是还有个儿子,但想到云枢那张小脸,李缄觉得就算是自己也不会舍得把他送到都城这种地方来,那就只剩下……云稚?
又或者是找个像自己这样身份尴尬但是无关紧要的替死鬼?不过镇远侯看起来可没李徊这么下作。
李缄暗地里思索着,目光悄悄朝袁璟飘去。
袁璟刚沾了墨的笔停在纸上,下意识抬头往萧铎脸上看了一眼,对方却已经收回视线,心不在焉地研究着衣摆上的纹饰,好像方才的话真的只是随口说说。
袁璟垂下眼眸,纸上氤氲起一大块墨迹,好好一幅山水画莫名被改了意境,他却浑若不察,自顾画了下去:“朕和镇远侯见都没见过,怎么可能猜的出他的心思。”
“云邺那人老古板一个,见不见也没什么意思,云稷倒是挺有趣,可惜……陛下你说是平州那地界实在不太平,还是云稷太倒霉,好端端地回趟家居然撞上这种事?”
“朕……”袁璟顿了顿笔,低低叹了口气,“云卿早逝,朕也十分悲痛。”
萧铎盯着他看了一会,不知想到什么,轻轻摇了摇头,冲还在一旁的李缄抬了抬下颌:“走吧,回府。”
李缄抬头看了眼仿佛浑身僵硬地站在书案后的袁璟,施了一礼,转身小跑着去追萧铎的脚步。
大殿门开了又合,赵礼悄无声息地回到殿内,站到书案前:“陛下。”
“嘘!”
袁璟抬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赵礼立刻闭了嘴,小心翼翼地凑到门口向外张望。
袁璟笑了一声,垂眸继续画了起来。
殿内陷入一片冗长的静寂,只有落笔时窸窸窣窣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袁璟放下笔,低头凝视着桌案上画了一整个上午的画,良久,突然伸手将那幅画撕了个粉碎。
你们猜测的淮安王出现啦!
因为现在码字有点慢,存稿烧太快了,所以明天请假休息一天,给存稿和我修文留个余地,希望大家可以理解,谢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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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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