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康德九年,上元灯节。此夜,皇城紫炎,金吾不禁,坊市万灯齐明,亮如白昼。

街上,有佳人对月垂首,将一缕心事系于红丝之上。巷口,有孩童嬉闹打闹,提花灯挤进人潮汹涌的街市。

目之所及,皆是阖家团圆,人间烟火。

而一墙之隔的国公府,暖阁之内,气氛却已剑拔弩张。一地狼藉,掀翻的菜肴与碎裂的瓷片混杂,酒水洇湿了名贵的地毯。

“悍妇!”

杨帆之一手扶着隐隐作痛的额角,另一手指着安芷芸,脸色铁青:“十年了,你除了动手撒泼,还会什么?真当这国公府是你将军府不成!”

安芷芸一身红衣,立在狼藉之中,闻言只是冷笑一声,眼波流转间尽是凉薄:“那你呢?夜夜流连城外别院的杨世子,可还记得家中尚有明媒正娶的正妻?”

“住口!”

杨帆之面色涨红,猛地站起,“安芷芸,你是不是早就跟那谢镇骁不清不楚?从成亲那天起,你心里便装着旁人,难怪后来处处与我作对!”

回应他的是一只呼啸而来的酒盏。

安芷芸抄起手边的物什便掷了过去,酒盏擦着杨帆之的脸颊飞过,砸在后方的博古架上,应声而碎。

“你夜夜往那温柔乡里钻,我骂你一句,还委屈了不成?”

“无凭无据,血口喷人,安芷芸,你少给我泼脏水。”

“我咄咄逼人?”安芷芸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气极反笑:“你夜夜梦里想的是谁,你心里没数吗?你既讨厌我性子烈,嫌我泼辣。好!今日我便让你看个清楚,我安芷芸究竟能有多狠!”

话音未落,她猛地抬手,一把掀翻了仅剩完好的桌角。随着“轰隆”一声,酒水菜汁泼洒一地,碗盘滚落,碎裂声震耳欲聋。

一时间,阁内死寂。两人胸膛剧烈起伏,隔着满地狼藉怒目而视。十年的恩怨情仇,仿佛都凝固在这窒息的对峙里。

烛火摇曳,杨帆之眼底一闪而过的全是失望,那曾让他一见倾心的明媚脸庞,如今在他眼中,只剩下说不尽的厌烦与憋屈。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的惊涛骇浪已化为一片死寂的冰海。

他转过身,在一片狼藉中寻了个位置重新坐下,随手拨弄着面前的空碗,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算了,今夜上元,我不与你计较。”

恨到极致,连争吵都变得多余,安芷芸也是这么想的。

杨帆之叫来下人,重新布菜上酒。安芷芸也已吵得累了,腹中空空,竟也未走,只是冷眼看着侍女们战战兢兢地收拾残局,换上新的酒菜。

杨帆之提起银壶,为安芷芸斟了一杯酒,酒液入杯,澄澈透亮。这动作不见半分真情,倒像是一种冰冷的仪式。

安芷芸回敬的,是一记毫不掩饰的白眼。她拿起汤匙,为杨帆之盛了一碗参汤,随即“砰”地一声,粗暴地搁在他面前。

三只炭盆烧得通红,热浪灼人,暖阁内的空气愈发沉闷。

酒过三巡,安芷芸只觉一阵异样的燥热自身体深处涌起,小衣很快便被细汗浸湿。她脸颊滚烫,指尖酥麻,连抬起手臂的力气仿佛都在流失。

她下意识地看向杨帆之,正对上他同样不对劲的神情。

他面色潮红,喉结滚动,一双眼眸像蒙着一层薄雾,失了焦距。他低头轻咳一声,像是要掩饰什么,却又强自镇定地往她的酒盏里又添了一杯。

“安芷芸,你……”

话未说完,他手中的银壶“砰”地一声脱手摔碎!酒水四溅,在灯下亮得刺眼。他双手死死撑在桌上,居高临下地瞪着她,胸口剧烈地起伏,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安芷芸以为杨帆之又要和自己吵架,她苦笑一声,她累了,真的累了。

她连与他对峙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安静地垂下眼睫,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散在风里:“杨帆之,若有来生,我真希望我不再遇见你。”

不等回应,她一手撑住桌案,身子却已软了大半。汗湿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颊边,颈侧青筋绷起,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你…给我…下了毒?”

“呵……” 杨帆之从喉间挤出一声短促的冷笑,身子一晃,同样从椅上滑落。他倒在地上,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颤巍巍地指向她,“恶人…先告状……”

他死死盯着她寸寸失了血色的脸,眼神一分一分沉了下去,化为无底的黑洞。

安芷芸想站起身,眼前却已是天旋地转,景物浮沉。她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杨帆之伸出手,似乎想去扶住那倒下的身影,可他的手臂却无力地垂落。

在眼皮彻底合上的前一瞬,杨帆之隐约听见她最后一声轻如羽毛的喃喃低语:“可惜啊……你我终究,都活成了最讨厌的样子。”

安芷芸的意识陷入一片浓重的黑暗。像是坠入无底深渊,又像是被人死死按进水底,耳边只余心跳与杂乱喘息。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可她听不清,太吵了,太乱了。忽地,耳边传来鼓乐声,喧哗嘈杂,夹着孩童嬉笑与市井喧嚣。

“咚”的一声震响,惊起她一颤,眼前猛然亮了。

火树银花,灯市如昼。街头人来人往,鬓角的风带着红绸与梅香拂面而来,耳边不再是争吵与毒咒,而是叫卖、吟诗、猜灯谜的声音,此起彼伏。

她怔怔站在原地,指尖冰凉,心却跳得厉害。

不远处传来孩童嬉笑:“哥哥快看,那边是鹤灯,是凤灯,还有…孔雀灯!”

“孔雀灯……”她喃喃道。这熟悉的一幕,是她与杨帆之初遇之地。她有些不可置信看着眼前的一切,“我是在做梦吗?”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着月白罗裙,腰间坠着红丝结香囊,发间插着点翠珠钗,这是她十七岁那年上元节出门赏灯时,穿的那一身衣裳。

她伸手轻抚颈间,皮肤温热柔滑,不再是十年夫妻争斗的疲惫躯壳,而是曾经那副尚未被岁月撕扯的少女身。

安芷芸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很痛,不是梦……难道,竟是重生了,难道今年是正隆二十三年?

一阵人声喧哗传来,她循声望去。

桥头灯火下,一俊秀男子缓步而来,广袖如云,身形挺拔。那张脸她熟得不能再熟,一颦一笑,都曾在她梦里出现过千万次。

是杨帆之!

此时他不过十八,正是最风光的青年世子,目光清朗,唇角带笑,未曾尝过后来的咸涩与悔意。

她记得这一幕,他在桥中央停下,误打误撞地与她对视,然后笑着说:“姑娘你落了香囊。”

她慌乱转身,红了脸,谢他、应他,自此一脚踏入那场盛大的、渐渐腐坏的婚姻。

可现在……现在她只觉荒唐至极!

安芷芸静静站在灯影后,隔着一道道红绸与人潮,目光冷冷地落在那青年面容上,嘴角勾起一丝近乎讥讽的冷笑,眼底无风也无浪。

青年在不远处停下,似有察觉般微微回头。两人隔着桥头人海、万盏花灯遥遥相望。

安芷芸只是冷冷与他对视一眼,随后便收回视线,转身而去,毫不留恋。

这一世,她不会再等他靠近,不会再为他心动,不会再把全部的真心递上。

身后,灯市热闹依旧。杨帆之立在桥上,目送她衣袂远去,忽而皱了皱眉,喃喃低语:“吓死我了,以为又要缠上我了。”

他松了一口气,转而换上笑颜,陪着身边的好友开始逛灯会。

安芷芸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远,只觉得人群喧嚣如潮,耳边嗡嗡作响,脚步像是踩在一场无法醒来的梦里,直到被人从背后猛地拉住。

“姑娘!”熟悉的声音唤回她飘忽的神智,“您去哪了?奴婢们都快急死了!”

她回头,是贴身丫鬟翠袖,只不过脸都急红了,翠袖小嘴一张一合:“适才一转眼就不见您身影,我还以为您又迷了路。上元节人多,您总是乱跑,若出了事,奴婢如何向大少爷交代?”

眼前的翠袖年轻了十岁,安芷芸怔怔看着她,像是没有完全从重生的震惊中醒过来,只轻轻“嗯”了一声,便被她拉着往前走。

“姑娘您快些,烟花就要开始了,咱们再不过去河边,都赶不上看烟花了呢!”

她无言地随着翠袖穿过人潮,直到站在河堤边时,才蓦地抬头一瞥,心头一凛。

河对岸,人群之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懒散地负手而立,月色与灯火交错下,他轮廓分明,神情淡漠,又是杨帆之!

他不似旁人那般欣赏花灯,只静静望着河面,眉目冷淡中带着几分倦意。安芷芸呼吸一滞,几乎是下意识地别过头去。

这一世,她宁愿避他如蛇蝎,也不愿再让他生出哪怕一分的好感。

可就在她心神恍惚之际,身边忽然人潮一涌,有人不慎地撞了她一下。她重心不稳,眼看整个人便要跌入水中。突然,身后猛地伸来一只手,狠狠一拽,将她生生拉住。

她惊魂未定地回头,却与那人极近地贴在一处。对方是个年轻男子,一身青衫,五官俊朗,眼神里满是惊讶与无辜,显然也没料到会突然拽住一个姑娘。

两人姿势极为亲密,衣袂交叠,几乎是鼻尖碰鼻尖。而这暧昧不清的一幕,恰好落在了对岸那人的眼中。

烟花“砰”地一声绽开,流光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杨帆之微变的神情。

开新文啦~亲爱的宝子们,喜欢的话给个收藏吧~[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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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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