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寻物(下)

闲话几句,听得出林岚的情绪不高,也迟迟没有解释什么。

沈颐舟心里五味杂陈,放软态度又道:“我房间里有东西给你,去找找。”

“……我找不到。”

果然,她的反常与这事有关。

胀痛逐渐退去,沈颐舟无暇追究,只是温声哄她:“我告诉你位置,听话。”

这种软语温存她最是拒绝不了,只得蹙眉道:“贵重东西我不能收。”

“嗯。”

她停在沈颐舟的卧室门口,“我看了相册和画……”本想问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词穷,好在沈颐舟接过了话头:“闲下来画的,不喜欢?”

明知相隔千里见不到面,她轻轻点头,心头惆怅更甚:“喜欢的。”

在沈颐舟的指示下,她从枕头下找出铃兰花形状的U盘,连上电脑,里面只有一个视频。

“这是什么?”

“看吧。”沈颐舟语焉不详的挂掉电话,再打也不接了。

随着鼠标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熟悉的声音透过音响显出几分不真实,她也陷入恍惚——如果结局注定离散,她当初不该踏入沈颐舟的世界,日渐沉溺于那一方安稳太平,才落得今日这般困顿。

“有话直说只会让你撒娇耍赖的糊弄过去。”沈颐舟离屏幕近了些,目光温柔。

林岚一个激灵,下意识扭过头,仿佛就能逃避些什么。

“你怎么,”他学她平日那样歪着头,莞尔道:“对我一点求知欲都没有?”

得不到实时回应,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是怕了解越多,越难抽身对吗。”

面对他的了然,林岚瞳孔一震,无暇掩饰谎言被戳穿的难堪。

“所以,”沈颐舟目光坦荡而炙热,“我主动坦白,你听着就好。”

紧紧交握的掌心沁满冷汗,身后灼灼暖意却无法驱散她眉眼间浓重的阴霾。

熟悉的嗓音仍在继续。

“用白哥的话说,我是个无趣的人,运动和学习占去绝大部分时间,青春期也并不躁动,没有喜欢谁的这种意识。一度被他们认为,我有什么情感障碍,入行之后免不了被造过黄谣。”

那些言论至今都留在互联网上,林岚抬眼看他,突觉心口发涩。

“当时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他忽然敛了笑,“但你不一样,我不舍得。原本我不想让你真入这行,但你说了喜欢,我当然支持。至于你担忧的违约金,于我而言根本不算问题。”

“你是千金不换的,我唯一的爱人,远非外物可比。”只听他放缓了语气:“28年过去,我才明白「怦然心动一见钟情」并非世人胡编乱赋,原来我也会动心、有**、常妒忌,这些新奇体验始于你。我的喜怒哀乐全部系在你身上,时刻担心你狠了心离我而去。”

“……”林岚被他最后那句话噎得一哽,方才的心疼也都化为了心虚。

“其实我的所有疑问,在《半月集》里寻得到全部答案。”

彻骨寒意迅速蔓延四肢百骸,她怔怔地看着大颗眼泪在桌面上溅开点点痕迹,已然褪尽血色的侧脸在日光下半明半暗,显出一种既冷硬又脆弱的矛盾。

“山风,”沈颐舟的声线轻微不稳,“肆意自由,却摸不到抓不牢,方向不明……也没有中心。”他呼吸一顿,“而你为我暂时的停留,我却贪心的期盼永久。说真的,阿温和你,无关谁的灾祸,”

——但我会成为你顺遂人生的一大污点。

“更不是我们人生的污点。”

恰好彼此重合的用词遣句,正是书中晏温的一处自白。

她心惊不已的攥紧拳头,脖颈僵硬到动弹不得。好似被生生扒下那层云淡风轻的伪装,那些暗藏的烂疮污秽通通暴露在她爱的人面前,被阳光照得分毫毕现。

“不似匡家诸多顾忌,我沈颐舟不受任何世俗束缚,只求你永远留在我身边,一切纷扰无需你分心担忧,我有足够的能力解决所有已知未知的障碍。”

“至于阿温的选择,你能否为我而改变?多爱我一点,更多一些,你是否愿意同我一起走完余生?”他的语调放得又轻又慢,带着小心翼翼的祈求,“放不下的过去,无需刻意遮掩,让我给你崭新的未来去覆盖。未知的将来,由你主宰方向,让我同行好不好?”

“我不逼你当下就答应,但结婚一事,希望你不再逃避认真考虑,以杀青再会为限。”他的目光幽深而执拗,“我爱你,唯一的你。”

屏幕一暗,视频戛然而止。

“嗬……”林岚脱力般仰靠在椅背。

这回是断断糊弄不了了。

日光将阖紧的眼皮映出一片刺目的红,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无数次爬上去的六楼阳台,只要纵身一跃,随着肉身腐烂消亡,所有苦楚都将归于无尽虚空。

这本是她最想要的幸福。

滋滋、滋滋——兜里的手机震个不停。

“……阿麒?”

“嗯,我有事找你。”

*

石桌置一檀木棋盘,其上残局胜负已分。

乌发苍颜的白眉长者去而复返,掌中多了个漩涡状悠悠旋转的银色光团:“府君切记,人间之事可看而不可改。”

玄衣男子躬身行一礼:“晚辈谨记。”言毕,身影隐于光团之中。

长者指尖一动,光团浮于半空,陡然逆向而转。

时间回溯的画面带着微黄的虚影,小女孩坐在双层铁架床的下层,面前桌上摊着小学语文书和一本米黄的田字格本。

屋内房门紧闭寂静无声,从男人的角度,只能看到小孩油腻支棱的发顶和瘦削的肩颈。

吧嗒——

一滴水渍晕开铅字,小孩用手背揩净,却有更多的水滴落在粗糙的纸面,很快渗进纤维形成一块块凹凸的斑驳。

没有抽泣声,一切像被按下静音键,小孩如同一尊佝偻石像,了无生气。

半晌,她仰头望向窗外,因为斜对面床架遮掩的缘故,只能看到一线湛蓝天空。

模糊视野里没有太阳。

她通红濡湿的眼眶不断涌出泪水,稚嫩而蜡黄的面上有着可悲的死意。

男人隐于宽袖中紧攥的拳头青筋贲起,刚到近前,只见她从掉漆凹陷的长方铁盒里挑了支最尖利的铅笔——实际笔尖磨得圆顿,男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笔尖已经狠狠剌开她干瘦的手背,鲜血混合着脏黑的铅沫混成一团。

她没有呼痛,而是用力挤压着伤口,试图将更多血液弄出身体——这跟她想得不一样,不是说自杀只要划破手,流很多血就能死掉吗?

“死吧。”她喃喃着:“死掉就好了。”

男人颤抖着,指尖刚要触上那道狰狞伤口,身体却不受控的向后一震,眼前画面急转,耳边涌进尖利的嘈杂。

不算大的客厅里挤满了人,他却一眼看到了那个被扯着衣领、脸上鼻血和指印交错狼狈不堪的小姑娘。

她脸上充斥着讥诮和怨恨,与成年后的内敛沉静大相径庭。

男人瞳孔紧缩,青蓝左眼颜色迅速转深。

相似的神情从深埋的记忆中挣脱,化为尖利匕首深深扎进他痉挛的心口——“我不该爱上你,蠢到自寻无尽痛苦!”

啪!啪!

连着响亮的两巴掌,周围的大人在拉扯,三五小孩正窃窃私语、嬉笑着看热闹。

“我就说她没人要吧。”

“嘻嘻被打得真惨,脏死了。”

“听说因为她坏才被丢在这的,我们班主任都说别跟她玩呢。”

“一看就脑子有病,还成绩好呢,考试座位离得那么近,都是她抄别人的吧?”

林岚半阖着淌泪的眼,冲面前歇斯底里的暴怒女人露出个挑衅的笑,唇角的破口裂得更大,鲜红的血液浸透牙齿,特有的铁锈味直往胃里灌。

“我家可是不敢收留她了,万一出事我担不起责任。”

“行啦行啦小裴!”

“孩子一时想不开,光打也没用啊。”

……

呜呜咋咋,当真好戏一场。

谢幕吧,够了真的。

拳头猛砸在她太阳穴上,眼前骤然一黑——那些刺耳的嘲讽、假惺惺的劝阻和狰狞可怖的“母亲”,终于消失不见了。

男人眼睁睁看着小孩重重栽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周遭的喧嚣迅速褪去。

爱人鲜血淋漓的身体、死亡的恐惧再次袭来,体内压制依旧的暴怒到了临界点。

唰——

无数堆叠的画面飞速擦过身体,他却无法触及半分,眨眼间又回到了西极之地。

“勿究过往,至少她还活着,”长者口吻平淡,“能透露的只有这些,府君回去罢。”

玄衣男子半跪着喘息未定,浓烈的戾气笼罩周身,脉搏里杀意勃发,震得地面砂石颤动。

“府君莫急,”老者抬掌一压,是个安抚的手势:“此刻功亏一篑,岂非得不偿失?”

只听男子低笑一声,老者更为戒备。

男子起身抚了把散落的额发,手腕缠绕的荼白缎带拂过额角,漫天戾气猝然收敛,深邃眉眼恍若无事,异色眸中却隐隐闪着血腥残忍。

他混不吝地昂首冲长者一点,笑容极富深意:“晚辈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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