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认识我师父。”方珏看向那夜游神君,眸中已然没了惧意,夜游神君闻言微微点头。
“自是有听闻过仙君之名,小公子可是要随吾一同去观生死察人事。”
方珏罢了罢手,匆忙道:“别别别,我师父方才可说了,您曾是我先祖,这声公子我可当不得。”
“哈哈哈,小公子说笑了,称谓只是为了方便,再说吾早已是故人,那些所谓血脉,与吾等早已没有了联系。小公子你如今已然启灵,今后吾等便是道友了,无需惶恐。”
方珏回头看玄枫,玄枫点头,“去吧,这便是你要学的第一事,我会一直在你身后的。”
方珏点头,转身与夜游神君并肩而行,他看了看左侧飘移的身影,有些好奇。
“夜游神君,是你的仙位嘛?”
“算,只是为了方便称呼吾等。”
“那?你有本来的名字嘛?”
“有,生人时的名字,晋芳。”
方珏没忍住笑出了声,愧疚的看了眼晋芳。
“抱歉。”
“无妨,这名字在如今确实像个女娃的名字。”
晋芳带着方珏进到一户人家,夜深人静正是酣眠之际,一名幼童正睁着眼咿咿呀呀,他们进来后便好奇的看着他们,眼睛眨也不眨,很是可爱。
方珏逗弄了她一会,回头看到晋芳拿出了他之前所执的白玉笔来,在幼童眉间轻轻一点,眼前似乎并无变化。
但奇妙的是,方珏似乎感受到了这个女童从出生到此刻的种种光景。女童的生辰八字、姓名父母瞬间便印刻在了他的脑海。同时顺着那转瞬即逝的感觉,他好像还摸索到了她未来许多可能的人生脉络。
方珏惊喜的抬头看向晋芳,“这是?在记录吗?”
晋芳点头,“正是,你确实悟性高,更多的人会认为吾等是监测。”
“监测与记录,行为相同但初衷不一,我个人更觉着是记录。话说,你们能记录人心中所思吗?”
晋芳含笑摇头道:“不能。”
方珏颇为不好意思的挠头笑道,“我还以为此事不难呢。”
“准确的说,并非不能。其实平日吾所记录世人一切行径,都可助吾等修行之辈去推算世人心中所思所想;若非要探寻他们内里的一切神思也并非无途。只是……”
“只是什么?”方珏好奇的向他飘近了一步。
“只是这世道法则,不允。”看着方珏不解的神态,晋芳脸上虽没有神色变化,但眸中的绿光闪了一瞬,传出的语调也轻柔了几分。
“吾等身耽夜游之职,无尽的天幕之后,察遍世人生前之事,遇事之态,人有数亿之多,大同之者亦是千千万万,但从未见过有完全相似之人,亦无完全相似之人的可能。你可知这是为何?”
方珏闻言皱眉良久方才应道:“人或许会有相同之际遇,甚至偶遇相似的亲朋好友,甚至是相貌甚似。但毕竟各类境遇稍有差异,其心思便总有异也。”
晋芳点头,“是的,既为生灵,则生魂灵,魂灵由万千念所聚,魂念在这世间似有若无,但却是最为自由广阔之所在,也因此无人能挡魂念之境的一切妙境。”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人也好,其他虫鱼鸟兽也罢,他们心中的所思所想没有什么可以控制的住。是做为生灵最为自由的所在,也是一个生灵的终极隐秘,所以这天地法则是不会允许这份隐秘被打破,这是对这世间一切生灵的尊重,是这样吗?”
方珏极兴奋的说了一大通,转头却已不见晋芳的踪影,他慌乱的四处看了看,昏暗的房间并无不同,却在上方的房梁处留有一道余光,顺着那处透光,方珏穿过屋顶,见晋芳正端举手中的状似名册的簿籍,脑袋转了一圈向后看着飘上来的方珏。
方珏捂住双眼无奈请求,“您别这样,有些吓人。”
闻言晋芳将身子也转了过来,“有魂魄离体,吾需去查看,你可要同行。”
“可以。”方珏毫不犹豫便应下邀请。
晋芳说罢,拉过方珏飘然而下,万物飘忽,失重感忽然袭来,方珏有些慌张的向后瞥了眼,果真看到他的师父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一直默默的守着他。不知为何,他忽然有流泪的冲动,而这一冲动缘于何却暂不明晰,只是离魂的他此刻无法流下这不知缘由的泪珠罢了。
正想着此事,忽然身后传来小女孩的哭泣声,方珏好奇的扭转过视线,却见这黑黝黝的房间甚是冰冷,一名男子伏在地面瞧不见脸,却是生息全无,他的身旁趴着一个幼小的女童,软糯糯的声音轻轻啜泣,她在呼唤她的父亲,却再也得不到回应了。
方珏看了眼四周想要呼救,却一时怔住了,这是他第一次对于家徒四壁这个词有如此深刻的认识。
阴湿的木屋里空空荡荡,仅有一桌一床,脏乱的泥地上躺着一老一幼,衣着单薄的女娃双手揉搓着婆娑的双目,她身侧仅有的温度也在逐渐流失,方珏眨眼的瞬间,似乎看到了那人一生累积的运势瞬间崩塌,重化虚无。
“爹爹,爹爹。”时间仿若静止,女孩虚弱的呼唤惊醒了方珏。
方珏不忍的望向晋芳,“你是要带走他的魂魄吗?”
晋芳摊开手中凭空出现的书册,执笔划上一道后摇头应道:“他的魂魄自有鬼吏带回府内,吾等只专行记录之责。”
方珏皱眉,“那,这女娃娃怎么办,我看她还命长的很,可若让她自己呆在这,迟早会冻死的。”
“小公子想如何做?是要救她。”
方珏抬眸望向晋芳,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我为何不能救她。神君,你偶尔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吾思之反复。”
“神君也是想救她?”
“是。”
“那你想明白了吗?”
“没有。”
“唉!”方珏轻叹一声,默默蹲到了小女孩的身侧,和她一起看着眼前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
淡黄色的荧光拢在尸体的四周,一丝一丝的向外渗着,方珏好奇的轻触了一丝。
是恐惧,也有担忧,原来这便是他的生机。耳畔传来铁链的声音,抬起头来,鬼吏竟这么快便来了。
闪着银光的铁链缓缓挪至尸身面前,将他整个身体包裹缠绕。很快生机不再外泄,随着铁链的收紧,一道又一道极淡的身影缓缓被铁链挤了出来,最后凝结成与尸身相同的模样。
与自己的漂浮不同,这魂魄却还实实在在的踩在地上,铁链拖了好几回都不肯挪步,沧桑的男子看着趴在他身侧的女娃满脸悲戚。
铁链逐渐被拉直,一道紫光闪过,将魂魄绑住,容不得他再留恋人世,倏然之间便被拉至了黄泉之径,晋芳在他离去时也连忙于书册上记录此事。
方珏轻叹一声,走至女娃身侧,低身在她头上轻抚几下。女娃哭得累了,逐渐睡了过去,黑暗的房间倏然之间一片寂静。
“晋芳,死亡很可怕吗?”
晋芳收回书册低头看向女娃,静默了片刻方才应道:“于生者言,可怕。”
“那与你们而言呢?”方珏极认真的目光直视着晋芳,他神色依旧淡然开口道:“与其言之可怕,不如说是可怜。一世积累于瞬间消散,不甘不愿不舍,无论意愿如何坚定强大也无可更改。”
“人到底为何而生,又缘何要死?徒增这许多凄惨怨恨。”
晋芳摇摇头笑道:“非也,就如吾执笔落字,若未曾下笔,册上无字,可还有问字之意耶?”
方珏忽地神灵一震,震惊的看向晋芳,痴神片刻方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晋芳望向方珏含笑问道:“小公子,可还要继续与吾同行。”
方珏怔怔的摇头,抬眼见这晋芳雾化而去,点头示意。待到晋芳离去,方珏蹲在小女孩身边呆愣了许久,直到玄枫现身,他方才开心的站起身来。
“师父。”
玄枫点头笑道:“这一夜,可有什么收获。”
方珏连连点头道:“收获可不要太多,我们如今是要回去了么?”话音刚落,他忽觉一阵晕眩,再睁眼时人已经坐在房里,耳边还听到红依姐姐和紫夜姐姐谈话的声音。
“阿姐!”方珏睁眼第一件事便是奔向紫夜,玄枫看着活泼的小徒弟,不知为何心生不满,板着脸道:“秀儿,你还没同我说你的收获呢。”
方珏只好停下步来,回头看了眼玄枫又看向紫夜,央求道:“师父,要不我稍后再同你细说。”
紫夜也笑了笑向他招手,“阿珏,莫理他。过来同我们讲讲,你今夜有些什么遭遇。”
方珏闻言很是欢喜,绘声绘色的描述起这一夜里的所见所闻。顺便提起一些疑惑,紫夜也是很耐心的帮他解答。
直到说起那个失怙的小女孩,方珏惊得跳起大叫。
“师父!”
正喝着茶的玄枫被他吓得一愣,“怎么了?”方珏急急跑到他的面前,拉着他的手便要出门去。
“你这是要拉着郎君去哪里呀!”红衣正端了吃食过来。方珏头也不回的解释道“阿姐,我们赶着去救人,回来再和你们说的。”
方珏拖着玄枫和紫夜匆匆出了门,凭着自己的方才离魂的记忆,寻到了那座小院子。破旧的木门被寒风吹得摇摇欲坠,方珏有些紧张的左右看了眼,方才鼓起勇气推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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