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地府办公楼,一楼大厅。
夏匕贞刚吃完饭回来,远远望见一堆红布散摊在地。
红布堆隆起,他擦了擦眼,以为晕碳晕得眼花。
直到走近,才发现布下盖着什么。
原来是只穿着红袍的鬼。
夏匕贞掀开帽檐,露出的脸面目苍白,眉毛紧拧,布满细汗的额上青筋暴起。
这是生病了?鬼怎么会生病?地府连医生都没有。
等等,这病鬼怎么有点眼熟?
他又端详半天。
像那个……那个……
汤雪!
“汤雪!你怎么在这?!你不该在出差吗?”夏匕贞脑海迅速闪过汤雪抢走他出差机会时的傲慢神情,怎么也和现在这张脸重合不上。
“扶我……回办公室。”
汤雪声音低得近乎喘息。
夏匕贞掀开斗篷,才发现人高马大的汤雪蜷成一团,双拳紧握,一副濒死之态。
地府从来只有已死之人,纵缺胳膊少腿,没了知觉都安闲自若,见到只将死之鬼,夏匕贞竟觉得背后发凉。
他赶紧拉起汤雪架在身上,一路把他扶进办公室。
地府办公区生活区合一,因为以前工作强度太大,有家也没空回。员工们偶尔会去同事的生活区做客,满足社交需求,以及窥私欲。
但汤雪除了被拜托代班,几乎不和别人打交道,所以没人知道他的生活区长什么样。
不过,今天答案就要揭晓。
夏匕贞推开卧室门,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汤雪散乱的被子上满是黑白卡通图案:小兔、小猫、小青蛙、花朵、草莓还有上小下大的……梨?
汤雪感到夏匕贞没再动,也抬起头,不过他先看到的是床单一角几个粗黑小字——宋梨到此一游。
“扶我去……沙发上。”
汤雪勉强吐出几个字。
“喜欢这种不丢人!”夏匕贞忙说,“我不会说出去的,你就躺这儿吧!”他又补充道。
“沙…发。”
夏匕贞扶他躺到沙发上,又回去带上卧室门,顺便再看一眼——没想到汤雪长得凶神恶煞,私底下却有颗少女心。
夏匕贞递纸给汤雪擦汗,更多是擦他满脸的泪,他怎么这么难受——都哭了。
对方接纸的手颤颤巍巍,夏匕贞干脆直接伸手给他擦,擦了一会,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汤雪这状态,不能去出差了。
他得赶紧告诉领导,再给自己争取一次机会!汤雪这么爱工作的人,地府有且只有一个,没了他挡道,前途一片光明!
至于代班——求求别人也行,风水轮流转嘛!
走到办公室外,夏匕贞拨通笛烛电话。对面刚传来懒散的“喂”,他就倒豆子似的把汤雪情况细细铺开。包括他难受得倒地不起,生活都不能自理。
等待的一分钟内,夏匕贞眼前再次闪过那些期待,阳间的生活百态、花香酒气又扑面而来。
然后是一分钟,另一分钟……
直到他的期待都枯落在地,也没等到回答。
他看看通话界面,电话并未被挂断,笛烛是一直沉默,还是早已扔下手机离开?
“嗒、嗒、嗒、嗒……”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身形瘦削,一身红衣的女人正快速走来,是笛烛。
夏匕贞心跳加速——这么快!阳间的大门已经向他敞开!
来者细眉倒挑,压得极低,把三角眼按出焦急。薄唇紧抿,似要封住什么会引起轩然大波的话语。
夏匕贞暗暗雀跃,用目光迎着她走近,对方却没看到他似的,擦身而过,直直冲进办公室。
见到汤雪的一刻,她单薄的背影一震,仿佛收到惊天噩耗。
“真这么严重!”
高扬的女声中气十足,刺得夏匕贞耳膜一痛。
把耳朵贴在门上,原来汤雪签下的死契根本不允许他给人收尸,夏匕贞兴奋地等待笛烛把他叫入,交给他传送斗篷,直到屋内恢复寂静——笛烛把汤雪连哄带骗地送走了。
本以为再无出差希望,传送斗篷却在今天送到他手上。夏匕贞拉上帽檐,暗暗规划起本就不长的阳间旅行。
恢复许久,仍是漆黑一片,不知是视觉未通还是外界本就无光。机器运转嗡嗡作响,闷晕不断,像在狭小的空间里努力寻找着出口,却迟迟找不见。
“砰!”
宋梨只动了一下手,就听到什么碰上硬物的声音,吓了一跳。
“我是在哪?这附近有人吗?”
汪汪的声音比机噪声干净许多:
【宋梨亲,您在停尸房的藏尸柜里呢】
【建议您再躺一会就出去,这里温度太低,您的身体很难完全恢复。】
“砰!”
又是猛地一响,宋梨这才知道是自己肢体撞上柜壁的声音。她被汪汪的话吓得起身就想逃。
藏尸柜怎么出去?
宋梨的思维转得像生锈的齿轮,愈艰愈钝。这玩意儿设计的时候就不用考虑怎么从里面出去吧……
撑住柜顶蹬了半天,又趴下身顶了好一会门,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连哪边是门都不知道。不过即使知道,那门肯定也不是凭蛮力打得开的。
“呼—”
“呼—”
狭窄的腔室内,呼吸声越发明显,粗重而急促,听得宋梨脑中怪异,即使逐渐意识到自己就是声音的源头。
反应真慢,这种地方还能有别的会呼吸的东西吗?
自嘲过后,她突然感到窒息般的绝望和孤独。周围连个人都没有,到底要怎么出去……
叫汤雪吗?身体还没恢复,让他见到伤口,她不得痛死。再等一会?大概要等到下一个死者进来,她还会被当成死而复生的怪人。
细数完本就无几的解决方案,宋梨酝酿勇气,打算给汤雪传音。
酝酿未熟,碰撞声响起——
“砰砰。”
她没动啊……而且怎么是两声?
宋梨屏住呼吸。
“砰砰。”
敲门一般,这声音似乎等待回应。
宋梨有些困惑,来太平间不是送尸就是取尸吧,没一个需要征求同意。还是固定仪式?
不管对方是否需要回应,她敲响柜壁:
“砰砰砰!”
仍不放心,她大喊:
“这有人!这有人!活人!”
一阵窸索声,宋梨身下一动。
“刷啦——”
滑轨摩擦声后,紧接着是一个男声:
“出来吧。”
封闭的腔室突然打开,宋梨的听觉豁地明晰,来人声音更如一股清泉,温和明净,一下冲淡之前被机器轰鸣包裹的烦闷。
宋梨吃力地坐起身,来人的影子在无灯的半墨色房间里极其模糊,但那句话仍给了她一点笃定。
“夏大人?”
黑影一动:
“你还记得我呢。”
“先下来吧。”
宋梨把腿搁出柜外,悬在半空犹疑不决。地面离得有点远,她可不想把刚恢复的身体弄坏。
看出她的顾虑,黑影走近,张开双臂:
“快点。”
宋梨撑身跃下,幸运地,她缓冲落地。不过夏大人充了她的肉垫,大跌一屁股。
并不计较,他起身就扶起宋梨,把她牢牢稳在身前。眼前漆黑一闪,星光与夜灯霎时出现在眼前。
被搀到墙边坐下,宋梨才看到夏大人身上是件红色斗篷。
“监守者换成你了?”
她下意识问出口。
“我倒想呢……不过能来小出趟差也不错。”
夏大人说着,向她摊开手。
“俸禄袋在你这吧?给我一下。”
“那是汤雪的。”
宋梨握住结心链。
“我知道那是汤雪的,我就跟他借点钱。笛大人懒得再做一个俸禄袋,让我直接用他的取,我的工资会还到他账上。”
“不然也犯不着专门来接你。”
宋梨的惊喜与感动顿时减了一半,把俸禄袋递与他,她又问:“你出差就是来取现金?”
“当然不是。”
他把一沓纸币塞进包里,俸禄袋递回宋梨手上,又在斗篷下摸索起来。
“这个,你收进结心链里,好好交给汤雪。”
夏大人手心是个袖珍盒子,像首饰收纳盒,但顶多装得下一枚戒指。
宋梨接过,想要打开,被他呵止:
“别动!这东西只有一颗,掉了就麻烦了。你直接给汤雪让他吃掉。”
“这是什么?”
“上面写着呢。走了,出差结束前我要赶紧小旅个游。”
夏大人拢上斗篷,不过几秒便消失在她眼前。宋梨后知后觉,他之前的宽容耐心是因为迫不及待。
天台上只余自己一人,宋梨捏住盒子看了又看,月光昏暗,什么名堂也看不出。收进结心链,她仰头寻找星的痕迹。
夜空被城市的灯光映得太亮,冥冥中闪动的,不是建筑顶的白明灯就是飞机的侧翼,广告灯牌、显示屏、路灯室内灯在极矮处拥挤喧哗,车光贴着地面流动,默默在路网桥带上穿行。
有一个晚上,星星明明很好,很多。满天肆意地铺展着,炫耀着,抖动亿万年前的余烬。那夜风有悲悯,草有宽厚,酒有苦涩的香气。
宋梨很快明白那个夜晚有多陈旧,在另一个人的脑海里已沙痕般覆过无声。只不过在她这里,沙滩上小心勾画的文字,还在等下一摆潮尾扫过,以学会随意。
等她再次决心呼唤那个名字,天台下发光的小蚁又密集了一点。意料之外的,夜才开始上坡,今日的尾巴还长。
也许星子还没准备好出来呢?
宋梨抬头望了一眼,启明星蓦然出现在原来空着的天幕一角。
“汤雪,你可以过来了。”
宋梨发出传音,没期待很快的回应。
可他立马出现在她面前,闭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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