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二皇子倒台,太子病逝后,朝中余下势力,除却大皇子,四皇子,便只剩安王。”黎玥忆起京中局势,一条条分析捊线,“大皇子性情怯懦,四皇子为人低调,不太会在此刻掀起风浪,唯有安王……此处是他所管辖的地界,他若想做点什么,可谓是易如反掌。”
“可是……”她看向萧然,面上升起疑色,“他为何忽然针对起你?将你围堵在闵县,等同于置你于死地。”
毕竟,这人自入闵县后,几乎一刻也没放弃伪装。
这么快就被识破了?
“谁知晓呢。”萧然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迟早要有这一天,不过是早晚问题。安王对我知之甚少,别人倒不一定。”
“你是指有人向安王告密?”黎玥问向他,又打趣道:“你这草包皇子,了解你的人可不多,除了裴小将军,只有……”
一个名字险些脱口而出。
她及时咽了回去,悄悄打量身旁人的神色。
萧然一脸不在意的神情,“罢了罢了,这世上从没有长久的盟友,今日有人帮你,明日便有人害你。”他朝黎玥笑了笑,“黎祭司不必费心为我着想。”
“也对。”黎玥点点头,“我可不像某人,被人背叛了还能笑得出来。”
“早料到会如此了。”
萧然习惯性枕起胳膊,斜倚在船舱上,口中吹着不成调的口哨。
仿佛任何事都无法搅乱他的雅兴。
雨后初晴,微风拂面。
黎玥沉浸在风中,没再说话。
若非周遭洪水遍淹,房塌树倒,一派颓然败景,倒真有几分闲情逸致可言。
……
下了船,再上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到达泉县。
虽说无人迎接,但一程下来,县中各处安排得井井有条,不出差错,想来治理的人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不愧是李大人。
黎玥如是想着。
马车最终在当地县衙停下。
黎玥甫一下马车,便见绯红官袍人影迎出来,步伐罕见地带了稍许急躁,朝在场人拱了拱手,“殿下,黎祭司。”
“进去说。”
萧然随性一摆手,越过李恪言,大步跨进门槛。
黎玥与李恪言相视点点头,一前一后进了官署。
待几人进到议事厅,屏退下人,李恪言才俯身道:“殿下方离险境,又一番舟车劳顿,按理来说,下官本不该叨扰,但……”
他停顿了下,面露犹豫之色。
“李大人对我还讲什么客气?”萧然玩着折扇上垂下的穗子,朝他一扬眉,半开玩笑道:“莫不是做了亏心事?”
“下官不敢。”李恪言当即道。
“李大人不必担心,有事尽管说便是。殿下他身强力壮,一时半会儿不需要歇息。”黎玥近前一步,朝萧然方向盈盈一笑,“您说是吧,殿下?”
萧然对上女子的笑意,摊摊手,“黎祭司说的都对。”
见形势如此,李恪言坦言,“那下官长话短说,臣今日一早接到消息,从京中下来的赈灾粮,半路遭劫,如今是……”
他艰难说出四个字,“分毫不剩。”
屋中人神情瞬时凝重。
李恪言接着道:“闵县被淹,灾民全数安置在泉县,但我们所在的泉县,目前也处灾情区内,粮食储备远远不够,撑不了多久,若再无外援补给,怕是又添暴动。”
“我们不缺银钱,可否从过往商队处换些粮食?”黎玥在旁提议。
李恪言摇摇头,“泉县地势偏,少有来往商队。”
“何人劫的粮?”萧然抬首,声音里添了一丝阴霾。
“尚在追查中。”李恪言回道:“那伙人个个武功高强,训练有素,不似寻常土匪,押运之人本抵死相拼,保下一部分粮食,不料也被他们烧毁,实在是……”
他紧紧拳,呼出一口气,“实在是一群穷凶极恶之徒。”
“不似寻常土匪?还有意烧毁?”萧然摇开折扇,蓦地笑开,“倒真是一计不成,又来一计。”
“殿下是指……”
李恪言面上疑惑,心底已明白几分。
皇权争斗,遭殃的全是老百姓。
“李大人,此事我与殿下已然知晓。”
黎玥朝他的方向颔首,“这些时日李大人辛苦了,剩下的……我与殿下会商量对策。”
“那……既然这样,臣先告退。”
李恪言踌躇,望向萧然,见他没有异色,遂安心转身离开。
厅内陷入沉寂。
“是安王。”黎玥语气笃定。
萧然轻轻点头。
“你……可有法子?”她试探着问。
萧然摇摇头。
“……”
黎玥单手扶上额头,“那定是我出幻觉了,殿下这般淡定……”
“着急又有何用?”萧然打起哈欠,抬起袖子嗅了嗅,“从那个破山洞回来,浑身都臭了,先沐浴,后吃饭,休整几日再议,黎祭司你看可好?”
“行,随殿下心意。殿下便是沐浴三天三夜,玥也无异议。”
黎玥已经见怪不怪,此刻也坦然了,学着他的样子摊摊手,“我退下,你一个人慢慢想。”
“甚好甚好。”萧然一脸喜色。
黎玥重重叹一声,转身就走,袖摆扬起利索弧度。
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厅内顿时只剩一人,南风跳下屋梁,悄无声息地探出头,“殿下,我们的人前两日便去追了,但能追回多少粮食……”
“看天意吧。”
“嗯?”
南风疑了一声,抬头,见萧然站起身,踱步侧对向他,缕缕天光涌进屋内,对方面容隐于斑驳光影中,辨不清情绪。
他便也知晓自己不好多问,静悄悄退出厅外。
……
两日后,南风再访黎玥往处。
他对着牖窗前安静看书的女子,一张脸皱成了苦瓜,“黎祭司,殿下说他没招了,若祭司也没有法子,届时难民暴动,恐怕你与他……要殉情在此了。”
“七殿下真会说话。”
黎玥声音清闲,单手“啪”一声合上书,面上仍在笑,浑身却大有几分冷峻气势。
南风心中苦涩,你俩间斗归斗,可不能牵扯到他这个传话的。
“你与他说,他要殉情我不拦,自己找个悬崖跳去吧,别扯上我。”黎玥复翻开手中的《禹贡》,垂下眼睫,指尖捻动着书页。
“是。”
身边没了动静。
她抬眼一瞧,已是空无一人,抬手揉揉眉心,门处传来轻微的声响。
琳琅端来一盘糕点,轻放在桌案上。
“方才见那黑衣侍卫风风火火走了,可是殿下那边有消息了?”她一面问,一面走近窗子,拉了拉绣花卷帘。
屋内光线明亮许多,落在窗边初雪一般的人儿身上,黎玥合了书,眉眼疲倦,“能有何消息?无非是求我帮忙。”
“草包皇子一个。”她轻声骂道。
向她求助都不亲自来。
还殉情威胁……
她可从未说过对那狐狸有情。
琳琅在一旁点头表示认同,“确是无用,若那日不是小姐去救他,他怎会轻易脱险?”说完又忧虑起来,“那小姐,我们如今……”
“没办法了。”黎玥语气平静,对小丫鬟吩咐,“去备纸墨,我得写封信。”
“好。”
彼时院内,南风正兢兢业业地要去传话,四处搜寻了一圈,总算见到某个不正经身影。
飞身跃去,口干舌燥地传达完毕。
耳边响起悲戚两字。
“痛心!”
萧然站在一处临水的小亭中,捂着心口,悲痛万分道:“我要去找个土坡跳了!”
“殿下,找土坡太麻烦了,要不用这个?”南风稍作思索,恭恭敬敬递上一把匕首,睁着一双圆目,真诚道:“就一下,不疼。”
萧然神色稍顿,接过匕首,放手上掂掂,咧嘴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挺会说呀。”
两人一上一下对视,空气凝滞。
几瞬后,亭内爆发出一阵鬼哭狼嚎。
“殿下,不是!”
“殿下饶命啊!”
鸡飞狗跳结束,南风委屈地站在一侧,耷拉着眼,小声抗议,“属下也是玩笑话嘛。”
“本王也是与你开玩笑的。”萧然收了折扇,轻瞥他一眼。
南风躲过他的目光,摸摸脑袋,“殿下,依黎祭司的态度,现今咱们可如何是好?”
“等。”
等?
等什么?天上会下粮食?
南风百思不得其解,却又听那人道,“泉县的现粮还能撑多久?”
“据知县回禀,最多只可撑三日。”
“足够了。”
萧然踏起轻快步子,转身离开,身影逐渐隐没于婆娑树影间。
独留摸不着头脑的南风站在原地,
……
深秋,暑气已过,天空一碧如洗,卷来的风带着丝丝缕缕凉意,袭向路边一角草棚。
棚子里挤了三四个灾民。
虽说临时搭建的草棚简陋,但好在坚固,遮风避雨不成问题。
“这两日的粥是越来越稀薄了。”一人叹。
“大水淹了城,我瞧这泉县也好不到哪去,估计撑不了多久。”另一人附和。
“瞎说!李大人说过,赈灾粮马上就到,只需再等等,再等等……”又一人反驳,那人本情绪激昂,后面声音也渐渐低下去。
“不知大水退去后,该去哪儿谋生。”
一声叹息落下,棚子内的人各自无言。
“快看,来了!”
寂静中,最初说话那人猛地窜起,手指向主街。
几人随他的目光看去。
主干道上,两列车队驶进泉县,行人纷纷驻足,避开路,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那车队前是一架黑色马车,低调华贵,车壁上以银纹绘有五瓣花标志,行在最前方,后头紧跟着一架架木质板车,车上堆满了粮袋,押运之人皆身着灰蓝布衣,衣襟、袖口处绣着五瓣花花纹,昂首大步,目不斜视地护送车队前行。
车队缓缓行进。
一对平民夫妇看着车队从眼前走过。
妇人胳膊上挎着篮子,朝身旁人问:“是不是朝廷的赈灾粮下来了?”
后者摇头,“等等,我看着不像,怎么不是官兵护送?还有,那车上的标志,眼熟得紧,像是哪条商队,咦?哪条来着?”
不等他得出答案,车队已离得远了,领头的马车在官署前停下。
白衣人影在门口等候多时,见人来了,上前两步,开口轻唤,“三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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