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玥放下银针望向他,眸带狡黠,笑意流转,“殿下不是说头疼么?我没找到合适的大夫,便想着亲自学一下这针疚之术,替殿下诊病。”
“黎祭司深夜前来只为此事?”
“可不,等你好久了。”黎玥朝他郑重点头,“殿下的身体最为重要。”
说罢手指向一处小榻,“殿下去躺着吧。”
萧然眼皮一跳,“黎祭司,你认真的?”
黎玥又点了一下头。
见人还未动,她笑嘻嘻道:“殿下,你堂堂男子汉,怕我这个小女子不成?”
“凡事总要试试嘛。”
“你不试,怎知晓我的医术呢?”
“我是怕你医术不精,不能给我治成傻子。”萧然嘴上说着,人很诚实地走近梨花木小榻,和衣躺下,转头看向她,大是一番英勇赴死的姿态,“黎神医,来。”
“殿下,我哪敢有坏心思呀。”
女子语气俏皮,忙活着加点了一盏灯烛,放到榻边,又搬来小凳,抓来针囊,对着一张绘有人体穴位的图纸认真思索。
萧然阖眼望着女子忙忙碌碌。
一抹白衣在面前晃来晃去,时近时远,身影朦胧在昏黄光线中,化作一团团光晕,氤氲开来。
望久了,竟真升腾起困意。
“殿下,我要开始喽。”
一句话唤回他的神思。
萧然稍稍睁眼,却在下一瞬瞳孔骤紧。
映入眼前的,不是女子的面容,亦不是她抬起的袖口。
而是极快闪过的一点冷芒,猛地停在眼前。
针尖离他左眼不过毫厘之距。
黎玥手握银针,出手极快极稳,刺向他左眼,若阻止稍慢一步,恐怕眼睛要瞎。
“黎、玥。”
顷刻间,萧然抓住女子的手腕,一字一顿,声音冷锐。
就在方才,他右手已搭上腰间剑柄,倘若换作旁人,早已命丧于他的剑下。
今夜是什么日子。
一个个,都来朝他发疯。
手腕被桎梏,动弹不得,黎玥拿针的手仍旧稳当,镇定自如,只继续俯身,凑近了他,幽幽道:“殿下,你怕么?”
“黎祭司,有病就去找大夫治。”萧然不明所以,气笑了。
而后正了面色,“或者,有事就说。”
“哈,我偏不说,你猜?”
黎玥展颜,故意露出一副欠揍神情,
萧然:“……”
“殿下不也是如此?”她道,“每每问起殿下正事,殿下总不愿说,可背后却有周全计划,惩治吴庸也好,安顿灾民,解决赈灾粮的事也罢,凡事都不同我说,一个人偷偷摸摸去做,是你的作风。”
她又近一寸,双眸毫无惧意,紧盯面前人,“萧然,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合作伙伴,是你所喜之人,可实际上,你把我当什么了?”
“一朵依你而存菟丝花?一只任你摆布的木偶?需要即用,不需要就丢我在迷雾中,让我自己去猜?去想?去千方百计揣测你的心思?”
总归是豁出去了。
手心已渗出冷汗,黎玥依然将长久以来的愤懑宣之于口,居高临下俯视,“萧然,你可真是好样的。”
说完,她屏住呼吸,等身下人的反应。
时间缓缓流逝……
两人大眼对小眼,皆未言语。
直至“噼啪”一声响动,灯芯爆开,灯花乍现。
黎玥眨了眨干涩的眼。
萧然慢慢松开制住她的手,甚至迎上针尖,认真问:“所以你今夜找我,是因你生气了?”
黎玥沉默。
萧然想了想,哀叹一声,接着道:“是,是我错了,以后保证改。”话毕闭上眼,“你若有气,就戳瞎我吧。”
此话一落,女子倏地抬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萧然改性了?这么好欺负?
然而,就在她抬眸瞬间,有温热指腹触上眉心,她听见那人说:“总之别气,容易长皱纹。”
黎玥怔住了。
烛火微晃,灯影交错,少年眸底明亮澄澈,柔情满溢,一双漆黑瞳仁中,映出她略显慌乱的脸。
她只觉面上滚烫,快被烧着了。
而就在她愣神之际,萧然忽地发力,手掌劈向她手臂,顿时,黎玥一整只手发麻,银针掉落,又被那人夺过,随手给扔出去。
冷芒划过暖光,没入桌脚。
电光火石间,两人位置颠倒,黎玥被反压其下,刚回神,一张俊脸便在眼前放大。
少年占了上风,眼含笑意望着她。
她不由怒道:“萧然,你这只狐狸!”
“黎祭司,以下犯上,谁教你的?”
黎玥冷笑反讥,“萧然,装模作样,胡言乱语,你学得很像。”
“不对。”萧然摇头,“本王句句真心。”
黎玥趁势道:“那我问你,你今夜与三舅说什么了?”
萧然倒也不隐瞒,如实说:“哦,你三舅让我远离你。”
“他……”黎玥一怔,眼睫低垂,一时不知作何言语,踌躇着问:“那你答应他了?”
光影摇曳,两人一上一下窝在小榻上,少年表情模糊在暖光中,他正想回答,忽然,门“呯”地被撞开,黑衣人影急吼吼冲进屋内,“殿下!不好了!京中急……”
“急”字在嘴里转了个弯。
南风看着眼前场景,生生刹住声音,摸了下头,眨了下眼,恍然大悟,浑身僵直地往外走,“殿下,祭司,打扰了,你们继续。”
“站住!”萧然叫住他。
同时黎玥也从小榻上坐起,轻咳一下,问向一脸忐忑的人,“出什么事了?”
南风回归正题,朝两人抱拳一礼,“皇上病重,传二位速速回京。”
……
雨后初晴,天空一碧如洗。
官署外,车队准备周全,随时可启程,李恪言站在朱红漆门处,为几人送行。
“殿下,泉县各处事务已安排妥当,殿下可放心归京,剩下的交给臣。”他朝萧然俯身拱手。
“尽力为之。”萧然拍拍他的肩膀。
另一处,黎玥站在石狮子旁,身着浅灰色长裙,长发用玉簪挽起,素雅淡然的色调,翩然出尘。
黎玦从她身后走来,手里拿着一件柔蓝色兔毛披风,替她披上。
感受到身上厚重,黎玥赶忙回身出言,“三舅,我自己来就行。”
黎玦不语,却推开她的手,手指灵活在浅蓝系带间穿梭,一面打结,一面细心嘱咐,“玥儿,京中局势风云诡谲,回去后,切记小心。”
黎玥无奈,只得点头。
系好绳结,黎玦退开一步,满意颔首,再望向她时神色郑重,“还有一事。”
“三舅你说。”
黎玦面色严肃,“湛王为人阴诡,言行难测……”话至一半,许是觉得自己严厉,又放柔了语气劝,“玥儿,若无必要,莫要与他走太近。”
黎玥垂眼。
阴诡?这词用萧然身上,还真有点不合适,用阳诡才对。
不过三舅从何处得知此人不简单?
她不好多问,只道:“三舅,我有分寸。”
“玥儿听话。”黎玦笑道:“等三舅忙完手头的事,就回京看你。”
“好。”
车队出发,黎玥一只脚踩上小凳,准备上马车,临进车厢前,再度回望官署大门。
风声烈烈,那头,黎玦仍在注视自己。
但她心底涌起一阵古怪。
三舅的目光,看似在自己身上,但又未落到实处,好似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小姐,该走了。”
小丫鬟的声音响起。
琳琅以为她不舍,出声提醒。
黎玥没有多想,掀开帘子,进了车厢。
回京途中甚是顺利,基本一路安稳,十日后,车队抵达城门,守城士兵恭敬为他们放行。
车队入京,黎玥挽起帘子,瞥向窗外。
她离京已有两月余,京中乍一看,没多少变化,集市热闹,小贩叫卖,行人来往,一切按部就班进行。
唯一不同的是,巡逻的官兵多起来。
甚至当街抓人。
“官爷,求您了,您行行好!我夫君就算有有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诽谤皇子啊!”妇人抓着领头官兵衣角,苦苦哀求。
“我亲耳听闻,还能有错?天潢贵胄也是你们能议论的?!”
官兵一脚踹向妇人,妇人还想跟上,他回头怒声警告:“再跟上来,休怪老子不客气!”
说罢招呼另两个官兵尽快将一灰袍男子押走。
一队官兵走后,妇人衣衫尽乱,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惹来不少百姓围观。
马车正好从围观人群边路过。
琳琅眼见此景,不禁咂舌,“小姐,看来在外还得谨言慎行。”
“现下皇上病重,储君未立,正逢动荡,少说总是对的。”
黎玥放下帘子,妇人的哭声渐渐消失在身后。
萧然直接回了皇宫,而她的马车去往黎府,何时面见皇上,还得再考量。
然不等她思虑,她刚到黎府,宫里内侍便等在那儿了,传来皇上口谕,让她休整一日,明日一早便去面圣。
也在意料之中。
黎玥悄悄叹气,道一声心累。
晚膳后又被黎砚峰叫去书房。
面对多日不见的黎家家主,黎玥觉他又苍老了几分,不比黎玦,始终儒雅随和,看不出岁月痕迹。
黎砚峰无非问她一些赈灾的事。
她敷衍着一一回答,只在最后提起了三舅。
“他去了泉县?”黎砚峰神色复杂,有疑惑,有意外,又有一丝不确定的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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