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絮娘

当年郎君于榆阳起兵,不过六年,盘踞北地大半江山。

如果不是裴珏横空出世,又得了世家支持,郎君原本不会败。

走了一个月,才抵达冀州。

冀州刺史秦恕携夫人出城迎接,我打起车帘,只一眼便望见了跟在秦刺史身边的青姑。

青姑是郎君的义姐,也是秦恕的夫人。

郎君兵败后,他手下副将纷纷投靠裴珏,秦恕亦是。后来裴珏分封功臣,命秦恕回冀州做刺史,青姑与他一起离开了帝京。

青姑前来拜谒,我细细端详她,只觉得有些奇怪。

青姑便笑:“娘娘怎么一直盯着妾身看。”

我说:“也不知是不是我眼花,总觉得你与上次相比,模样有些变了。”

可明明我们才分开一年呀。

青姑欲言又止,说道:“妾身随夫君出入兵营,常年风吹日晒,模样变化也是正常的。”

我看着她眼角的细纹,鬓边冒出的几根华发,半信半疑。

青姑说:“娘娘生产在即,陛下让您留在冀州安心休养,命妾身务必照看好娘娘。”

裴珏不打算带我去青州了?我顿时心生一计,屏退侍女,牵住青姑的衣袖,如郎君还在时那般唤她:“阿姐,有件事,请你一定要帮我。”

不待青姑拒绝,我贴近她耳畔,用极小的声音告诉她:“我怀的是阿铮的骨肉,待生产之后,求你一定要想办法帮我把孩子送走,不要交给裴珏。”

闻言,青姑神色大变。

我继续说道,“我见到过裴珏的原配夫人,他把我抢到身边,不过是为了找个替身消遣。”

“我恨他,可我无法撼动他分毫,唯有这一个心愿,求阿姐帮忙保全阿铮在这世间唯一一点骨血。”

青姑震惊地看着我,“娘娘,妾身……”

不待她拒绝,我流下一行泪,委屈极了,“阿姐,我这条命,是他救下来的,我真的好想他。”

9.

裴珏只知我是郎君的夫人,他不知道,遇到郎君以前,我曾是最低贱的娼女。

我娘生我时难产去世,我爹一个人艰难将我拉扯到五岁,那年天下大旱,他活生生饿死了,死前将我托付给故友。

那故友嫌我累赘,转手将我卖入花楼换了两袋粮。

我从十二岁开始接客,辗转于不同男人之间。

十五岁那年,我被一个纨绔世家子卖下,安置在外宅,从此成为他一人的禁脔。

那世家子有凌虐的癖好,在我之前,他已经玩死了八个侍妾,很不幸,我即将成为第九个。

就在我绝望到准备悬梁自尽那夜,一个陌生少年闯入我房中寻求庇护。

他受了很重的伤,我想着反正自己都是要死的人了,不如做点善事积福投个好胎。

我帮他包扎伤口,给了点盘缠,打发他早些走。

他问我有没有什么心愿。

我告诉他,若可以,请他到时候帮忙去乱葬岗找回我的尸身,焚为灰烬,送回故土安葬在我阿娘阿爹身边。

我转身继续去挂白绫,却被他看到了手腕处深深浅浅的伤痕,是被那世家子用铁鞭和烛油凌虐出来的。

下一刹,他挥刀斩断白绫,攥住我的手腕,“你跟我一起走。”

……

“如果他是个聪明人,就应该知道孤身离开为上。”我哽咽着告诉青姑,“可他偏偏没有,他分明受了那么重的伤,却还是背着我逃出去了。”

“后来那人派奴仆来缉捕,放了猎狗寻山,我让他把我丢下,他不肯,他说我救他一命,他也要保我一命。”

“他还说,没有人能够违背我的意愿将我强行带走,从今往后,我是自由的。”

“从淮州到青州,整整一千二百里路,他把我带到阿姐你面前,说我无家可归,恳请阿姐帮忙收留我,给我寻一份差事养活自己。可他从未告诉过阿姐,我其实是个下贱的、供人取乐的娼女。”

是他拾起了我所剩无几的尊严,他给了我一个体面的婚仪,让我成为了他的结发妻子。

“阿姐,今生今世,我只会钟情于他一人。”

我曾经拥有世上最好的郎君,可偏偏裴珏杀了他。

10.

前线战事吃紧,裴珏不能在冀州久留,安顿不过两日,他来与我道别。

夜里我睡得正沉,腹部传来一阵轻微胎动,我顿时惊醒,发觉裴珏正坐在床畔。

他身着明光铠,腰佩横刀,整个人冷冽凌厉,如一头蛰伏的兽。

“我已经彻查清楚那伙流民的背后主使,这次有点棘手,但我答应你,必定赶在你生产前赶回冀州。”裴珏抚了抚我鬓边被细汗濡湿的乌发,“阿絮,你要好好的,等这些都了结,我必定给你想要的一切。”

我压制住起伏的心绪,“臣妾相信陛下,陛下福泽深厚,必定凯旋。”

裴珏问:“阿絮,想好给孩子取什么名字了吗?”

我说:“孩子的名字,还是由陛下来取吧。”

“也好。”他笑了笑,“那便等我回来再取。”

可其实我骗了裴珏,我压根就不会让他见到孩子。

我甚至希望他永远不要回来。

11.

裴珏走后,我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提前了大半月发动,偏偏孩子难产。

我生了两天两夜,痛得死去活来,哭着告诉守在身边的青姑,我要去见郎君了。

但多可惜,我还没能亲手杀了裴珏为郎君报仇。

太医们用了很多名贵药材才勉强吊着我一口气,我想到郎君临死前对我的嘱咐,想到陆夫人癫狂的诅咒,终于诞下一个“死胎”。

我命悬一线,昏睡许多日,再醒来时,青姑已经把一切都处理好了。

人人都知我丧子,悲痛欲绝,成日以泪洗面。

就连远在青州的裴珏也得知消息,平定完叛乱后第一时间赶回。

我从噩梦中惊醒,发现裴珏握着我的手。

“絮娘,都是我不好,让你吃了许多苦头。”

“我并非有意拖延返程紧急,可当时情况紧急,若延误时机,只怕幕后之人还会搅弄更大风云。絮娘,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的语气是那样愧疚,那样的情真意切。

我摇头,装作伤心流泪,“陛下,是臣妾无福,没能保住您的子嗣。陛下带臣妾回宫好不好,青州是个伤心地,臣妾不想久留。”

毕竟早一日回京,我的女儿长宁便多一分安全。

我骗了裴珏,我生下了我与郎君的女儿,青姑已经暗中把孩子托付给了可靠人家照看。

太医说这次损伤了我的身体根本,已是沉疴难返、药石罔医。

临死之前,我要拉着他一起入地狱。

12.

为了照顾我的身子,裴珏下令缓速慢行,返程途中走走停停,路过许多州郡,的确与我记忆中哀鸿遍野的景象截然不同。

就像青姑对我说过的,裴珏是一位好君主,知百姓疾苦,广施仁政。

但我无法原谅他杀了郎君。

再回到宫中,已是暮春。

我身子越来越虚弱,裴珏干脆搬到凤仪宫与我起居同住,听闻他还请了南迦巫医进宫为我研制秘药。

我告诉他,我要见茱萸。

裴珏犹疑,“阿絮,我答应了你不伤她性命,但或许,你不见她会更好。”

我哀求裴珏,“自臣妾入宫,茱萸便在凤仪宫侍奉,臣妾在宫中只有她这么一个熟人,求陛下应允。”

茱萸终于又回到我身边侍奉,然而她的眼神十分躲避,似乎很害怕与我接触。

我想她大抵是害怕在裴珏跟前出现,于是过不久,便安排她去后苑当差。

可我没想到茱萸还会来找我。

那夜大雨如注,裴珏政事缠身,茱萸躲过金吾卫进到内殿。

我并不担心她伤我性命,平静看着她:“是谁派你来的?”

“娘娘救了奴一命,奴无以为报,”她递给我一把匕首,“奴与娘娘一样有着共同的仇人,愿助娘娘一臂之力。”

我问:“你的主子,是后苑那位陆夫人吗?”

茱萸神色掠过一丝惊讶,旋即低头避开我的视线,“奴是陆家的死士,陛下登基后对陆家赶尽杀绝,奴一心想要为旧主报仇,便想办法来到娘娘身边。”

“娘娘您,不是也想为郎君报仇吗?”

我没有想到,陆家居然会想从我这里对裴珏下手。

当年陆家曾主动找到郎君结盟,要求郎君必须娶陆氏嫡女为妻,保陆氏一族荣华富贵。

至于我这个发妻,贬妻为妾,勉勉强强当个后妃。

郎君当场发怒撵走使者,他说,我今生今世只会有絮娘一个妻子,永远也不可能再有其他女人。

后来陆家转头支持裴珏,助他夺得帝位,可裴珏很快与陆家决裂,对陆家赶尽杀绝。

茱萸对我说:“三日后万寿节,这是娘娘与奴最后的机会。”

我握紧手中匕首,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13.

因北地战事刚平息,裴珏下令今年万寿节只简单操办。

我正在病中,原本可以不用出席,但还是参加了最后的宫宴。

裴珏后宫空置已久,只有我一个无名无分的女人,于是我顺理成章坐在了离他最近的席位。

靡靡丝竹声中,宫娥们婀娜起舞,裴珏却兴不在此,在众人都看不见的案桌后,他牵过我的手轻轻摩挲:“不是说好的不来吗?怎么又出来了,待会儿吹了风受凉,身子又要不舒服了。”

“今日是陛下生辰,臣妾理应前来庆贺。”

我温柔含笑望着他,内心却在默默倒数。

三、二、一。

终于,胡琴错了一拍,狂风灌入殿内,满堂灯烛摇曳,次第熄灭。

为首的宫娥拔出匕首向裴珏刺来,金吾卫疾呼:“有刺客,快保护陛下和娘娘!”

几乎在电光火石之间,裴珏将我揽到怀中,一脚蹬翻案几,挡住了刺客的攻势。

我伏在他胸膛,听到他心脏剧烈的跳动声,这无疑是个好时机。

金吾卫都还没来得及赶过来,如果我此刻下手,裴珏多半是活不成的。

茱萸易容的舞姬不停对我使眼色,我却装作害怕受惊,紧紧抓住裴珏的衣袂。

我并不打算在此刻杀掉裴珏,相反,我要用他的手除去陆家。

陆家手上,同样沾了郎君的血。

见我不肯回应,茱萸拼死一搏,扑上前刺过来,刀尖却斜斜朝着我的喉咙。

薄若蝉翼的刀刃淬过毒,泛着凛冽寒光,我惊得心子差点跳出来,脸色瞬息霜白如雪。

下一刻,那岳峙渊渟的身躯挡在我身前,裴珏死死将我摁在怀里护着,安抚我:“别怕,絮娘,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的举止让我微微失神,依稀有种熟悉的感觉。

裴珏浑身散发暴戾气息,他直接反手捏碎茱萸的喉咙,熟悉的面庞在我眼前倒下,茱萸瞪大双眼,死不瞑目。

我的头剧烈疼痛起来。

金吾卫如潮水般涌入殿内,裴珏脚步有些踉跄,拔除刺在左肩的匕首,把我交给金吾卫,“送娘娘回宫,照看好她。”

他提着剑向着那些死士走去,血染衣裳,宛如炼狱爬出来的恶鬼。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我以袖掩唇,咳出了一口污血。

那一夜血染宫城,与陆家行刺有牵连的宫人、朝臣多达百余人,裴珏一一亲手处决。

他下诏公布陆家打着匡扶前朝皇室的旗号煽动北地流民作乱,判处流处北地的陆家族人全部斩首。

不仅如此,连那些从前与陆家交往密切的世家也受到贬谪,盘踞数百年的世家豪族就这样因为一场刺杀走向没落。

14.

万寿节过后,我的身子眼看着垮了下去,就连裴珏也发现我咳血的秘密。

我喝下去的汤药也越来越多,昏睡的时日越来越多,后来我从梦中惊醒,听见屏风后的裴珏质问太医令:“为何如此?当初你们不是向朕承诺一定会保住她的性命?”

太医令战战兢兢辩解,裴珏怒意正盛,哪里还听得进去。

眼看就要牵连无关之人,我急忙出声唤他:“陛下。”

裴珏疾步行到我身侧,鬓边不知何时竟有了星星点点的斑白。

“絮娘,我已经从南迦国那里求到法子了,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他抱着我,语气近乎央求,“我已经下令让青姑来京中照顾你,她很快就能到。”

听到青姑的名字,我心脏骤然一紧,旋即答道:“好呀,臣妾答应陛下。”

虽然我很担心裴珏察觉我把孩子托付给了青姑,可临终前,我还是想知道长宁的消息。

她是我在世间唯一的牵挂。

“还有一个要求,你也要答应我。”裴珏说,“絮娘,做朕的皇后。”

15.

我告诉裴珏,我不喜铺张浪费,封后大典希望能一切从简。

青姑在大典前一日赶到凤仪宫拜谒,那时我已经十分虚弱了,但还是强撑着与她见了一面。

见我形容憔悴枯槁,青姑流泪不止,我却含笑宽慰她:“太医令说,我只要好好吃药,很能很快康复的。”

“妾身一切都好,娘娘不要牵挂,定要养好身子。”

我其实很想问问青姑,我的长宁怎么样了,我的女儿还那样小,我甚至没能陪伴她过一个满月宴。

可在裴珏的眼皮子底下,我什么都不敢多说。

16.

大典当日,我难得有了些精神,起色看起来比之前要好上许多。

可尽管削减流程,漫长的典仪实在令我感到乏累,在裴珏快要杀人的眼神中,礼官用近乎两倍速念完诏书,奉上皇后凤印册宝。

丹墀下,群臣跪拜,高呼皇后千岁。

我不动声色垂眸,想到了我埋骨黄泉的郎君。

回到凤仪宫,大红帷幔高悬,儿臂粗的龙凤烛散发出缕缕意象,入目皆是奢华景象。

不似我与郎君成亲那夜,连根像样的红烛都买不起,在青姑和秦将军的见证下对着满月磕了三个头,便算礼成。

裴珏屏退宫人,看着我的眼眸,“絮娘,你在想什么?”

我勉强勾勒出一个笑容,“臣妾只是高兴罢了。”

他今夜定然是要留宿这里的,但我不可能侍奉他,裴珏也知晓这点,合衣坐在我身侧。

“你昏睡时,曾反复念你郎君的名字,我记得,似乎是叫阿铮。”

我心跳一滞,甚至忘记了要怎么编谎话回答他。

裴珏牵过我的手,“你也可以和我说一说你那位郎君。”

说什么呢?说我与郎君共同度过的艰难岁月,说我被陆家设计抓走用来牵制郎君,最终害得他丧命?

还是应该说他给予我庇佑,教会我自尊自爱,将破碎到尘埃里的我一片片拾起,拼凑起来。

气氛静默良久过后,裴珏眼眸微黯,他说:“絮娘,你不愿回忆也没关系,早些安置吧。”

我抚了抚鬓边流苏,缓缓抬眸,看向裴珏,“我曾经是个很卑贱的女子,后来有一日,我遇到了阿铮。”

“他投靠青州起义军,也给我谋了份差事,告诉我女子也可以自立。他很快就成为军中新起之秀,身边人都知道他与我关系匪浅,偶尔也会开我们玩笑,让他娶我做妻子,可阿铮说他干着诛九族的事,不能连累我。”

“他对我很好,教我念书习字,送我衣裳首饰,我也想过,如果他不愿意娶我,那我就这样一辈子默默跟着他照顾他好了。”

“后来起义军内讧,阿铮遭人构陷,被主帅舍弃,兵败云谷关。人人都跟我说他死了,我不信,赶了五日五夜的路到云谷关,从死人堆里把他找出来,幸好老天保佑,他还有一丝气息尚存。”

“到处都是缉捕起义军的告示,我带他去了一个近乎与世隔绝的小山村,我们在那里待了大半年,直到秦将军找过来。秦将军说起义军差点被朝廷军剿灭,现如今残部散落四地,他想请阿铮出面主持大局,不要让义军将士们数年经营功亏一篑。”

“他很犹豫,那次算计几乎寒了他的心,况且征伐杀戮本非他的本意,于是我告诉他,我希望有朝一日,天下百姓都不用再过食不果腹、颠沛流离的生活,再也不要成为乱世里被各路权贵碾压的蝼蚁,我相信他可以终结暴政,开创一个清明盛世。”

“从青州到帝京,我们花了整整六年时间,差一点就能成功。”

我从没对裴珏说过这么多话,眼底恨意倾泻而出,拔下发髻间的流苏簪,用力刺入裴珏心口。

“如果不是陆家与你勾结,阿铮原本不会死!裴珏,是你杀死了我最爱的人!”

幸好,我得逞了,精心打磨过的簪尾正中裴珏心口,可他却红着眼眸,悲伤几乎快要漫出来。

“絮娘,对不起。”

汩汩鲜血涌出,浸透衮服,流到我的手上。

仿佛被裴珏的血灼痛,我脑海撕开了许多个口子,一片混沌。

我听见外殿传来婴孩的哭泣声,听见青姑焦急地呼唤裴珏“阿铮”……

然而很快,我就失去了意识。

17.

我忘记了我的郎君他叫裴珏,小名阿铮。

忘记了当初陆家扶持他人与郎君争夺天下,将我们困守冀州,偏偏此时外敌北戎趁机南下,裴珏被拖在回雁关,于是我披甲上阵,和青姑一起带着将士们守城。

我们坚守了整整一个月,但终究还是敌不过陆家,陆家对郎君和我怀恨入骨,放言说只要肯降,绝不屠城。

城中粮尽,为了保住城中百姓,我自请投降,只身去了敌营。

陆家把我扔给叛将做了禁/脔,我被肆意凌辱,经受了很多非人折磨,等到裴珏夺回冀州时,我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好肌肤。

可陆家不甘心就这样败给裴珏,喂我服了蛊毒,并将我受辱之事大肆宣传出去。

那蛊毒让我昏睡两年才醒,或许是被俘虏时的记忆太过惨痛,我断断续续忘记了很多事情。

我忘记了如今已是新朝永宁四年。

我开始把裴珏当做杀夫仇人,固执地认为他做了很多强迫伤害我的事情,幻想他娶了陆家女儿,并把那女人囚禁在后苑。

到后来,我怀了身孕,便不再有清醒的时候。

我只记得我要为郎君复仇,要保护我腹中的孩子,我必须杀了裴珏。

我亲手把发簪插入了他的心口,差一点就杀了我最爱的人。

18.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裴珏。

青姑把长宁抱到了凤仪宫,她说,裴珏一早就清楚我和她的秘密,他担心我不能再受刺激,便让青姑按照我的要求行事,可其实他在青州时就已经见过了长宁。

他很欢喜,是个心心念念的女儿,但他更忧心我的身子已显露油尽灯枯之势。

南迦国有种秘药,可以将一个人的寿元渡给另一个人,他自登基之日起,就亲自前去求药,直至永宁三年,南迦国君才同意奉上秘药。

秘药极难研制,偏偏又逢陆家余孽在北地作乱,甚至将死士安插到我身边当了侍女,他不放心我留守宫中,于是将我带去青州。

万一他平叛时出了意外,还有青姑和秦刺史能够照顾我和孩子。

临行前,他就拟好了两道诏书,一道是封后诏书,一道是立储诏书,倘若他不幸身死,我腹中孩子继承皇位,秦刺史代为监国。

他为我考虑那样多,甚至还要把寿元渡给我,我又有什么好,值得他这样做呢?

青姑说:“絮娘,你相信阿姐,阿铮他不会怪你的,他只是痛恨当年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那么多苦。”

我抱着长宁,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19.

太医令说,幸好发簪偏差半寸,没有伤到心脉。

我带长宁去探视裴珏,他鬓边又白了一缕发,病容憔悴。

我向他道歉,哽咽不成声。

裴珏吃力地抬手,抚我脸颊,“我们絮娘那时多勇敢啊,跟阿姐一起守护了冀州百姓那么久,是我不好,被外敌拖住,没能及时赶回来救你们。”

如若当年裴珏守不住回雁关,北戎铁骑冲破防线南下,整个国家都要陷入战乱,我并不怪他,也从来没有责怪过他。

他说:“我守了你整整两年,差点以为你就这样去了,后来你醒来,我欢喜若狂,可渐渐地我发现你忘记了很多事。”

“絮娘,我宁肯你忘记所有,也不愿你记得那些痛楚,所以我一直瞒着你,没有告诉你真相。”

“谢谢你,几乎拼尽半条命,为我生了一个女儿。长宁还这么小,必须要有母亲照顾才行。”

长宁咿咿呀呀,牵住了我的衣袂,乌黑的眼眸好奇打量我们。

裴珏央求:“絮娘,我已经想到了法子,我把一把寿元分给你,你陪着我,陪着长宁,好不好?”

朦胧泪光中,我依稀又看到了十八岁的裴珏。

十年光阴,意气风发的少年成为沉熟稳重的君主,可哪怕他如今坐拥天下,却还是如当年一般待我。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只答了一个,好。

很多年前,我曾经埋怨过上苍,让我失去爹娘,卖身入花楼,吃了许多苦楚。

可后来命运让我遇见了裴珏,他救我出炼狱,带我一起踏上征途,建立新朝。

百废俱兴,治理好一个偌大的国家并非易事,我不知前路如何,但我愿意和他一起走下去。

直至死亡降临,将我们分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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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絮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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