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看看围在自己腰间的那双手,原本应该在琴键上跳跃的指尖,如今布满了丑陋的伤痕,林语之忍不住落泪,温热的眼泪落在那道疤上,仿佛一个轻柔的吻。
她小声的问道:“淮安,是你回来了吗?”
10/
“那你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嗯,谢谢老师,我会的。”
班主任伸手推了推厚厚的眼镜,轻叹了一口气,将资料递给她,又拍了拍林语之的肩膀表示安慰。
林语之没有多言,滚烫的热泪在微红的眼眶里打着转,她微微鞠躬,与老师道了别。
走在熟悉的长廊上,林语之的泪却止不住落下,她不禁加快了步伐,却在转角处,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那人手里厚厚的作业簿,被林语之撞翻一地。
她连忙蹲下,将散落一地的作业簿捡起来,起身时目光却突然扫到身前人的左胸口。
那儿依旧端正写着一个名字——喻景言。
喻景言接过林语之递过来的作业簿,只见林语之的脸上挂着两道泪痕,喻景言很清楚地知道是因为什么。林家的悲惨遭遇早已经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身在旋涡中的林语之又怎么能逃脱传闻的风波呢?
只是现下,喻景言心里更多的是愧疚,他很难不将林家的遭遇与自己那贪心的父亲联想在一起。
但他没有勇气开口道歉,只能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林语之。
“你哭了。”
他没有说“你别哭了”而是说“你哭了”
自从父母出事后,人人都在安慰林语之,告诉她要坚强,却从来没有人和她说,你应该大哭一场。
“恩,我哭了。”
林语之伸手接过喻景言的纸巾后,眼泪却不自觉地落下,一滴,两滴,三滴,愈来愈多,悲伤好像停不住了。
喻景言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即使上课铃在他耳边响起,他也只是安静地陪着林语之。
等林语之哭得畅快了,喻景言又递过一张轻薄的作业纸。
“如果有什么想找我帮忙的,就拨这个电话吧。”
林语之双手接过,并且道了谢,喻景言才小跑着转身上了楼。林语之看着喻景言的背影有些出神了,轻薄的纸片在手心里蜷成了一个团,她轻轻地捏了捏纸团的边角,刚想把手心里的纸团儿丢进垃圾桶里面。
可却被站在楼梯口的杨淮安吓了一跳,林语之又气又好笑的拍了拍杨淮安的肩膀,手心的纸团儿顺手又塞进口袋里。
“你干嘛躲在这吓我?”
杨淮安的眉头皱得很紧,答非所问的说:“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林语之还以为杨淮安在吃醋,便弯弯嘴角说:“有天下雨他借了伞给我,就认识了啊。”
记忆在疯狂倒带,杨淮安的瞳孔剧烈的收缩,那淅沥沥的雨声又响彻耳边,只见他颤抖地问道。
“是哪一天?”
10/
“据警方的最新通报,611案件目前已经掌握到最新的线索……”
女主播的声音响彻在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里,林语之环视一周,这间小屋虽然老旧,但是杨淮安却将它收拾得井井有条。
阳台上,杨淮安孤独的背影伫立在那,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打火机在昏暗的夜晚里,发出星点似的光。
林语之从身后温柔的拥住他,潮湿的青草香和浓厚的烟草味交织在一起。杨淮安削瘦的侧脸映在林语之的瞳孔里,她有些心疼地抚了抚,这张已经从她生命里消失了两年的脸庞。如今已经褪去少年的青涩,在声色犬马的泥潭里翻滚过,却一如既往地干净。
林语之最终还是开口问了:“淮安,这两年你究竟去了哪里?”
似乎是听见了杨淮安的轻叹,林语之搂得更加紧了。
“那些阴暗的日子,我不想让你知道。”
杨淮安顿了顿,拉开林语之搂住他的手,说道:“这两年为了找到杀害我父母的真凶,我做过太多……你无法想象的事情,有时候我觉得,我这双手已经没有资格拥抱你了。”
时间倒退回两年前,城南的旧城改造项目刚刚拉开帷幕,一时间,有无数人盯着这块肥肉流着口水。
可化工厂的工人们却不愿意在项目书上签字,作为工人代表的杨立明与他的夫人却在一场突如起来的车祸里丧了命。
凶手因为酒驾当场死亡,警方只能匆匆结案,可就在杨立明葬礼那日,景利集团成功夺下城南改造项目。
十五岁的杨淮安抱着父母的骨灰,站在人潮汹涌的街头,看着商场外高清的大屏幕上正在循环播放景利集团董事长喻城激动人心的讲话。
杨淮安哽咽道:“我知道在光天化日之下,一定是查不出什么线索了。于是我就去了临海,那里是景利集团的总部。之后我便投奔了道上的水哥,这两年我一直在暗地里搜集景利集团的犯罪证据……”
林语之忍不住打断道:“那你为什么又回了青川?”
杨淮安的眼里似乎有火光划过:“一个月前,水哥发现了我在私底下偷偷查景利集团的事情,便打发我到青川老伍手下帮忙。回了青川后,我才知道林伯伯这些年一直都在坚持为我父母的事情奔波,也没有在改造书上签字,就这样活生生拖了景利集团两年。我私下也与林伯伯偷偷见过面,将这些年我搜集到的证据交付给了他,但我却没想到,最后却让你们一家也陷入生死存亡中。”
话尽于此,幕后的凶手逐渐浮现,杨淮安愈发激动:“我不敢想,如果那天我晚到一步,你如果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
闻言,林语之紧紧拥住脆弱的他,宽慰道:“淮安不怕,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你再也不会孤单了。”
11/
喻景言在青川待了两年,却从来没踏足过城南这块地界,这两个字,他只在父亲的书房里见过。
他穿着一尘不染的衬衫,熨帖的黑色长裤,与破旧的城南格格不入。一双低调的新款球鞋,却能抵上普通人家一个月的生活费。
喻景言有些迷茫地走在这个十字路口,感觉自己刚才走过似的,他摸出怀里的纸条,劲道有力的笔迹,清晰地写着一排字。
“城南化工厂旧址。”
虽然喻景言也不知道林语之为什么要发短信约自己到这个地方来,但是他曾经承诺过的,只要林语之需要他,他一定会竭尽全力。
他敲了敲路口一家店铺的玻璃门,礼貌问道:“请问城南化工厂旧址在哪里?”
铺子老板正在对着电视机里的三俗电视剧哗哗流泪,想也没想就给喻景言指了个方向,喻景言道了谢,照着老板指的方向走去。
他走过一条长长的巷子,两边的楼房都已经拆空,远眺过去,化工厂的旧址正孤零零地落在那里。于是他快步走去,却被人从身后重重一击,晕倒在泥泞的地上。
等喻景言再醒过来时,他被人绑在破旧的工厂大楼内,四周全是早已经生锈的机器,偶尔有一丝阳光,落在满地的碎玻璃中,交织成一道炫目的彩虹。
喻景言挣扎了一下,奇怪的是,绑在他手上的绳子一下就挣脱了,可是他却不敢多想,慌张起身准备朝外走去。
“别走啊,你还要帮我一个忙。”
头顶突然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喻景言不知道那声音在何方,却感觉自己被这个声音束缚住。
于是他一边慌乱地跑着一边问道:“你是谁?你把林语之怎么样了。”
满地的碎玻璃,锋利的擦过他那双昂贵的球鞋。片刻后,就当喻景言以为自己马上要跨出这座工厂的大门时,空旷的寂静里突然响起沉着的脚步声了。
喻景言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脚步,可是又不确定到底是从哪里走过来的。
他本就慌乱的脚步更是被打乱了节奏,一个不小心,他摔倒在地,而后又被人重重地拖住,双手又被紧紧地绑在一起。
他的眼眸里倒映着一个狠戾的少年,少年拖着他走在玻璃碎渣之上,薄薄的碎片划破了他的衣衫,他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杨淮安硬生生的将他提起来,往椅子上一摔,而后又用一根粗绳将他整个捆在椅子上。
粗糙的绳子毫不留情的擦过他的伤口,喻景言疼得冷汗直冒。
杨淮安终于捆好了他,见他这副样子,讥笑道:“这就觉得疼了么?”说罢,杨淮安从喻景言口袋里掏出他的手机,快速的在键盘下编辑出一条短信,又将喻景言的惨状拍下,随着短信一起发了过去。
忙完这些,杨淮安才有些觉得累了,便坐在喻景言身边,点燃一支烟,吞吐起来。
喻景言不知道哪里还残存一点力气,竟然对杨淮安说:“烟,能不能给我也来一根?”
杨淮安闻言,大笑一声,从抽出手里刚点燃的烟,塞进喻景言的嘴巴,喻景言哪里会抽烟,才两口就被呛得不行。杨淮安连忙将烟抽了回来,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道:“就你这样的还抽烟。”
喻景言咳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他不服输地说道:“你能抽我为什么不能。”
杨淮安沉默了,吸完最后一口烟,他将烟头摁在地面上熄灭,继而起身,猛地一脚将喻景言踹倒在地上,喻景言翻滚在一地的玻璃渣里,疼得他死去活来。
杨淮安居高临下地说:“你/他/妈算什么东西,敢跟我比。要不是你爸,我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吗?小语一家人会无辜惨死吗?”
杨淮安此话一出,喻景言心中隐藏的猜忌得到了印证,他得到了他最不想知道的真相。他平静地躺在玻璃渣上,任凭玻璃渣划过他的身体,自暴自弃地问道。
“林语之在哪?”
杨淮安听到林语之的名字,似乎是触及到他心间的柔软了,他闭上双眼,林语之的笑脸在泪水中旋转。
他的小语现在正安稳的睡在家中,她将永远不会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从今天开始林语之的生命里不会再杨淮安这个人了。
“砰,砰,砰。”
空旷的厂房内,突然传来急促敲门声,应该是喻城来了。
杨淮安甩了甩额前的碎发,嘴角难得弯起,他在阴暗里蛰伏了两年,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刻。
杨淮安任凭喻城在外疯狂的敲打着、呼唤着。他不紧不慢地将喻景言拖至一架庞大的机器后,然后用胶布封住了喻景言的嘴。
杨淮安弄完这一切,打算去和喻城正式碰头时,却被喻景言用力地拽紧了裤腿,喻景言似乎有话要说,呜咽的声音从胶布下传来,可惜杨淮安没给他这个机会。
喻景言的视线被挡住,他只能听见工厂上空回荡着撕心裂肺的吼叫声,是他的父亲。
他着急地挣扎着,却只被粗糙的麻绳再次划开了伤口,缓缓流出的血液在雪白的衬衫上结成红褐色的疤。
就在喻景言马上要脱力晕倒之际,突然有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有些震惊的看着跪在他旁边的林语之,正费力地给自己解绳子。之后林语之撕开喻景言嘴上的胶布,似乎是猜到他还有话要说,便连忙捂住他的嘴,抢着说道:“你快走。”
喻景言不肯离开,林语之却掏出那张揉成团的纸条说:“你答应我的,如果我需要你,你一定会帮我,现在你就出去,帮我去报警,否则淮安真的要酿成大祸了。”
送走喻景言后,林语之才起身朝杨淮安走了过去,她看着躺在地上的昏死过去的喻城,精致的西装外套下满是血淋淋的伤口。
杨淮安无力地坐在地上,手中的匕首被林语之轻轻抽走。他警觉地抬头,见到是林语之,先是一愣,又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你怎么来了,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这样。”
说罢,刚刚还举着匕首的少年,此刻竟如同孩子般啼哭起来,他轻轻的靠着林语之的肩上,嘴里还含糊不清的说着。
“我这双用来弹钢琴的手,什么时候就举起刀了。”
林语之紧紧握住杨淮安的手,猩红色的血液顺着指缝流了过来,她举起两人紧握的手,小声说道。
“淮安不怕,今后这双手只用握紧我。”
林语之话音刚落,窗外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然后开始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林语之假装没听见,反而撒娇似地凑上去吻了吻杨淮安,两人干燥的嘴唇软软地贴在一起,温柔地交换着彼此的不安。
片刻后,杨淮安的鼻尖亲昵地抵着林语之的脸颊,柔声问道:“是你点燃了我放在门外的引线吗?”
林语之捏了捏杨淮安的指节,回道:“你那点小伎俩我还不知道啊?”
杨淮安闻言,佯装气馁地说:“好烦啊,本来打算一个人死的,想着日后你还可以悼念我一下。”
林语之伸手刮了刮杨淮安的鼻尖,然后轻声说:“你别想丢下我。”
七月,傍晚的红霞和城南的大火连成一片,远远看去,天空像裂开了一张嘴,正在疯狂吞吐着城市上空的黑烟。
路过的人,望着那块满目疮痍的土地,轻声叹道。
“从此新城无旧梦”
12/
多年后,喻景言坐在南下的火车上,车票静静地躺在他的大衣口袋里,那上面清楚地写着,目的地——青川市。
他倚靠在窗边,窗外的建筑物正缓缓地后退,淅淅沥沥的小雨扑腾在玻璃上。
他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林语之的那个雨天,他因为做清洁耽误了时间,于是他一边下楼一边在书包里寻找自己的雨伞。
走到拐角处时,却被一个瘦瘦高高的影子拦住了,那人隐在黑暗里,只匆匆说了一句话,塞了一把鹅黄色的雨伞给自己,就离开了。
“麻烦帮我把伞给楼下那个女生,谢谢。”
喻景言顺着那双手看过去,只见一楼台阶上,有个绑着马尾的女生,正望着漫天的大雨发呆。想到这里,喻景言侧身对着起雾的玻璃窗,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字,那是他未曾说出口的话。
“对不起”
耳畔的广播里播放着音乐,从头顶传来沧桑的男声,他吟唱道。
“暮冬时烤雪,迟夏写长信,早春不过一棵树。”
其实这是两三年前写的废稿子,被我拿来重新写,权当练笔了,不喜勿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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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从此新城无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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