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霍清之更了不得啊,玩完大的玩小的……”
陆放极快的一拳挥出,班长摔倒在地喷出鼻血,整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打懵了。大家赶紧将两人拉开,事态才不至于更坏。清之出门约了出租,可陆放走得飞快,她只好赔付了违约金追上去,一路跑得踉踉跄跄,高跟鞋把脚也扭伤。
回到家陆放丢下外套,将门摔得震天响。明明是他动手打人,结果反倒像是清之理亏。但昀成不止是她不能触碰的疤,也是他的。
一夜辗转反侧,天刚亮她套上拖鞋,脚踝已被贴上两片撒隆巴斯。可当她端了早餐上楼敲门,主卧已空无一人。
有些事情脱离了掌控,无法阻止。这样也好,人言可畏,他们就不得不避嫌和忌讳。
清之再度全身心投入工作,如同昀成刚走的时候。那时是为了没空多想,此刻也一样。
可又像生命中缺失了很重要的东西,它曾经跳动又停止,再度有了复苏迹象却不能触碰。清之连吃饭和睡觉都常常忘掉,同一件衬衫明明没穿却洗了两遍。她想起有个人只要不是从下往上开始系扣子,就一定会扣错位,不由得抚着衣领发怔,终于意识到这件衣服不属于自己,默默收进主卧的衣柜。
清之是通过手机弹窗,才得知陆放上周去毕尔巴鄂参加了大满贯总决赛。是什么时候安装的这个应用?她对国际象棋一窍不通,现在居然也能解释什么叫双象优势和孤三叠兵。
删除应用时,那个图标满屏幕地颤抖,像是她的手,捂住自己浑然欲泣的眼睛。
她在心里同昀成说对不起。
7
欧佩克石油组织颁布了新政策,上司将新的油田开发交给清之负责。因为开采成本问题,他们与不少技术公司有合作,乙方同她握手时蛮惊喜地笑了:“嗨,还记得我吗?”
之后的来往顺理成章,罗逾和她一起加班,吃夜宵,送她恒久玫瑰和迪奥水蜜桃。清之全部婉拒,罗逾并不强求,一贯的很绅士,当初陆放在高速追尾他的车,他也没说什么。
深夜罗逾将清之送到公寓对面的长街,是不想给清之添麻烦。清之感激他的尊重,愧疚感也更深。回家打开冰箱里的鸡尾酒,客厅的遥控钓鱼灯猛然点亮,她的心跟着一颤,和铝罐一起砸落在地。
陆放单臂撑着扶手,从楼梯上一跃而下:“去哪了?”
“加班。”清之脱口而出,立马又后悔。何必隐瞒?她根本骗不过陆放。
果不其然他冷笑起来,伴随窗外轰隆的雷声而愈加森寒:“看来那年在沿江高速,我的油门踩得还不够狠。”
他记性多好,看一眼就忘不掉。可罗逾的确无辜,清之深吸一口气:“陆放,我是认真的。”
“我也不是开玩笑。”
“我二十九岁了,在我从前的计划里,甚至已经有了一个小孩……”她咬住上唇,努力将话讲下去,“所以,我是认真在和罗逾交往的。”
“世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你以为这是缘分?那场追尾事故后他就一直在关注你,这次技术合作也是他打听到有你参与,才主动请缨。他和你吃的每一顿饭,送你的每一个礼物也是如此。”
“可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这样吗?想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记得有关她的所有事情和小动作……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是因为你哥哥,但昀成也希望我……”
“不是!不是因为我哥。”他大声反驳,急得眼眶也红了,后半句却哽在喉头。
——是因为我。
他没法说,清之也不会愿意听。他们都知道,一切只能到这里。
因为陆放明白,他要为昀成的死负责任。他们的父亲白手起家,利益至上疏于亲情,孩子唯一的作用就是给他不太光彩的发迹史添色,所以他偏宠不是亲生的陆放,总拿他来比较,对昀成催着赶着,揠苗助长。成功企业家的独子,最后却被认定死于过劳,一时传为荒唐的笑谈。父亲觉得蒙羞,甚至不许别人提起。
陆放跨不过哥哥这道坎,但他也有私心,有贪欲。如果活在亚眠就好了,活在十一世纪活在新石器时期就好了。自由和战争,坚定不移,亘古有之,没有伦理和流言,没有先来和后到。从来就不是因为她是什么人,他才喜欢,而是他所喜欢的,正好是这个人。
kiyoyuki,轴对称似地工整,像一个稍纵即逝的吻。清之已经猜到这个名字就是她自己,是“清之”两字的日语训读发音。
日文也有汉字,读法分为音读和训读。音读源自中国古汉语,和中文发音相似,容易被发现。而训读则是和语固有发音,是最好的屏障,是陆放的叹息之墙。他害怕一墙之隔的她知道,又怕她不知道,隐藏而未藏,仍是心意昭彰。
情不知所起,再聪明的人也算不透它的发生和结局。陆放却清晰地记得过去每回她在高校门口等他,对着自动贩卖机考虑再三、装模作样,最后都会选择一瓶桃子汁。记得她爱吃的每一样菜和小心思,记得那次将她丢在地铁站,他一路跟在她后头走回来,沿路交错缠绵的花香和星光。
从前他还安慰自己,这一切不过是想弄清楚,陆昀成为什么会选择霍清之。
可是永远不要去深究一个人为何会爱上另一个人。不明白的时候只是烦闷、焦躁,觉得受不了。等到明白过来,自己或许早也着了道。
尾声
晚空水晶似的透明而脆薄,月牙像剪下来的指甲,弯得刚刚好,偏偏是残缺和多余的。这样好的天,航班却延迟。而世上许多事迟了一时,也就迟了一世。
陆放坐在候机室等到天明,知道那个人不会来了。
多年前他曾隔着巨大的玻璃窗目送昀成和清之离开东京,此刻清之也这样远远地观望他。
赶来机场的高速路上再次追尾,开车的罗逾一再向清之道歉,眼底却有翻涌的快意,没想到还是赶上了。好在他们终归还是输给流言,就该这样分别。
可他们从来不怕非议,阻碍他们的甚至不是无法宽恕对方,而是没法原谅自己。
就像陆放对昀成的去世原因大包大揽一样,清之也自认难辞其咎。那时昀成的父亲明确表示不会接受一个有辱门面的儿媳,昀成就断了家庭关系和经济支援。清之能吃苦,可昀成不愿意她再受累。那套南山蛇口的复式公寓是昀成的承诺,过量的工作却成了他的催命符。
昀成临死前却还说:“其实最自私的人是我。是我执拗不认输,把自己弄成这样,让你们再也摆脱不了心灵的负担。”
最后昀成拜托清之将陆放接回国,其实也是洞悉到了什么,想成全另外两人。清之明白,但终究无法做到,所以才对昀成感到抱歉。似乎谁都错了,又似乎谁都没有错。一盘同色黑棋下到最后,只有满盘皆输。
罗逾吃惊地看到清之侧脸隐约有水痕,她从来不会哭的。清之辩解自己并非流泪,只是空气潮得都可以挤出水。罗逾笑她胡说八道。可是史前就有过这样湿润的气象,清之问:“你听说过卡尼期洪积事件吗?”
“什么轰击事件?杀人案吗?”
清之也笑起来。确实有什么东西永远地被杀死了,来路和去路都彻底消失。而野草飘零,狂风不息,她再也听不见。
是一场绵延两百万年的大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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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未闻雨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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