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寥,少女坐在轻微颠簸的轿中,借着烛灯微光,打量手中金丝勾勒的锦囊。
朦胧暗黄的光晕,也映在她秀俏的脸上,这张脸生的极好,肤如羊脂玉,杏眸远山眉,琼鼻微翘,朱唇皓齿。
是一张精致耐看又不失柔和的面孔。
片刻后,她将锦囊打开,暗黄色的符瘫在手心,端看许久,仍没感受到上面流动一丝一毫的法力。
并非符没用,只是她现在无力感知。
做了十几年官家小姐,前几日朝眠突然恢复了自己原本的记忆。
她不是凡人,是因歹人陷害,被贬下界受罚的上仙。
朝眠将符卷起来,塞进锦囊收回袖口,她掀起轿帘,望向夜空高悬的圆月,心中无尽惆怅。
旭日东升,秋风萧瑟,枝叶随风摇曳发出簌簌声响,穿过枝头的一束束光照在高墙,也随风摆动。青石板上一地落叶,灼灼日光为其铺上一层透明金纱,行人游走,宛如置身于一面金色湖畔。
霜月独自站在院中浇花,身边经过几个女使同她说话,她也都敷衍了事,看上去忧虑重重,魂不守舍。
朝眠依在窗边,思虑半响,开口将霜月唤过来。
霜月见朝眠拿着一只空荡荡的茶杯,以为她要水,轻声道:“姑娘,我已经吩咐人去烧水了,估计要等上一会儿才能泡茶。”
朝眠握住茶杯,微微蹙眉:“霜月,我才能吃下饭,怎么又换成你愁眉苦脸了?”
霜月一听,红了眼眶,哽咽着说:“城中那邪祟久久未除,我是好命,在府上有法师相护,可怜我妹妹在家无人护佑,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朝眠有些心疼,摸了摸霜月身前的细辫,说:“你要是放心不下,我就派人把她接过来,等什么时候京城太平了,再叫她回家就是了。”
霜月哭声一顿,看向朝眠感激道:“多谢姑娘,姑娘的恩德和厚爱,我真是......今生难忘。”
朝眠笑着说:“不谢不谢。霜月,自你十一岁进府就跟了我,这五年来,你对我的好,我全都记在心里,早当你是自己人了,还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
霜月破涕为笑:“我也把姑娘当家人,世上所有人都不及姑娘关心我。”
霜月家里一个妹妹,三个弟弟,她是老大,十一岁被父母卖出去给人做丫鬟,从此不管不问。也亏她聪明伶俐,又遇上朝眠,才没受过委屈。
太傅府办事得力,朝眠晌午发话,刚吃过午饭,霜月的妹妹就接过来了。
亲姐妹果然相像,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小丫头人也机灵,来了几天,帮着扫扫地,做做活,极有眼力。
现已过了辰时,天气仍然凉爽,朝眠和霜月坐在亭中下棋。
原本她们俩的棋艺,可以说半斤八两,输得有来有往。
但今时今日不一样了,朝眠恢复了记忆,她在天界跟各路棋友切磋了三千多年,再跟霜月下棋就是欺负人了。
霜月连输了六局,一时目瞪口呆,百思不得其解。
朝眠眉开眼笑,得意的冲霜月扬扬眉。
“五姑娘真厉害。”二丫不懂围棋,但很捧场,且还一碗水端平,笑呵呵地安慰自家姐姐,“阿姐也厉害,就是没有五姑娘那么厉害。”
朝眠没忍住,噗嗤笑出来。一边忍俊不禁看着这姐妹俩,一边往棋罐里收着棋子。
朝眠展展腰,正预备再杀一轮,却看到前方花坛上落下一只灰喜鹊,对着她叽叽喳喳叫唤。
朝眠注目观察,霜月纳闷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了笑说:“又是它啊,它大概喜欢咱们院子,不知道是不是在这儿安了窝。”
朝眠不动声色,佯装疲倦:“不来了不来了,坐了一上午腰酸背痛的,霜月,你去上街买点胭脂水粉吧,家里没了,也带着二丫一起,中午甭回来了,在外面吃顿好的。”
霜月收好棋子,让二丫把棋盘送回屋里,看向朝眠问:“拿要不要再给姑娘买些点心回来?”
“好啊。”朝眠应下,一边催促霜月去屋子里拿钱,一边不着痕迹地往花坛处看了一眼。
那只灰喜鹊还停在那里,朝眠打了个哈欠,径自回屋里了。
霜月带着二丫出了门,厨房里的女使过来送饭没看见霜月,还问了朝眠一嘴。
等那女使离开,朝眠掩上房门,慢吞吞吃着饭菜,有些心不在焉,仿佛在等待什么。
没多久,她听见窗边传来响声。
木窗打开一道粗粗的缝,院子里那只胖乎乎的灰喜鹊,顺着窗缝挤了进来。
朝眠笑了,好整以暇看着它,笑它动作笨拙,喜鹊飞到餐桌上,歪着脑袋盯住朝眠。
朝眠伸手往它小脑袋上一弹,喜鹊脚滑地往后倒去,爬起来后,猛啄朝眠指尖。
朝眠任它啄,低下头说:“不用试探了,我都想起来了。”
喜鹊顿住,抬眼看向朝眠。
它松开口,飞到空中玄光一闪,变作一个俏丽娇憨的少女。
少女一屁股坐在朝眠身旁,摇着朝眠的胳膊问:“朝眠,你都想起来了,你怎么想起来的?你不是凡人吗?怎么还能认出我呢?”
“因故友相助。”朝眠想了想,“你经常来看我吗?”
少女颊上映出两个酒窝,笑着说:“对啊,我怕你受欺负嘛,我要保护你啊。”
少女名叫穗鸾,是一只道行五百年的喜鹊精,化形之时曾得朝眠相助,之后就赖上了朝眠。
穗鸾好奇又担忧:“可是人家不都说,神仙历劫是不能带着记忆的吗?你不会被发现吗?”
朝眠道:“是不能私带,被发现会被罚的更重,所以你千万不能走漏风声,要不然我会被抓到天庭受雷刑。”
她并没有夸大其词。
穗鸾被吓住,神色凝重地点头:“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乖。”朝眠满意一笑,往嘴里送入一勺甜粥。
穗鸾一双大眼睛忽闪,担忧地问:“朝眠,你只跟我说你要下界受罚,可你为什么会受罚?你犯了什么错吗?”
朝眠闻言敛起笑脸,低怒道:“还不是裴顷,卑鄙龌龊。他化作锦书的模样,谎称看到了我丢失的夜明珠,将我引去望峰楼,明明是他自己弄碎了望峰楼的震元盏,却要栽赃到我身上。”
穗鸾同仇敌忾,气地跺脚。
想起什么,穗鸾振振有词道:“是不是那个在灵阐会上输给你,还要找借口挽尊,说什么,自己只是一时失利,没有使出真本事的□□仙君。”
裴顷真身是三足金蟾,倒被穗鸾记住了。
朝眠不禁笑道:“是他。”
穗鸾气愤:“朝眠你还笑!你就这样放任别人坑害你吗?”
朝眠颇无力,轻声道:“不然呢?震元盏可是天帝陛下的心爱之物,他老人家硬要罚我,我能怎么样,不过......”
“不过什么?”穗鸾没好气。
朝眠道:“我将裴顷那厮也拉下来了,他同样要在凡界受罪。”
穗鸾脸色这才回暖一些,眯着眼说:“那他如今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我先替你去狠狠报复一顿。”
朝眠轻笑:“报复还得我自己来。”
穗鸾问:“你要怎么报复?”
朝眠蹙眉思考,又豁然开朗:“好像也不用怎么报复,反正他这辈子会过得无比凄惨。我在旁边添把火就是了。”
穗鸾刚想笑,表情又僵住:“那你岂不是也会很惨?”
朝眠笑容骤失,顿时觉得一切都没指望了,“忘了,我也会很惨。”
司命给她写的破命簿,是以千金贵女从云端跌落,爱而不得,娘家落魄,丈夫休弃,残废毁容,绝望自尽。
还有最令朝眠恶心的,她这一世要与裴顷配夫妻!
朝眠简直想一头撞死。
午饭过后,朝眠带着穗鸾来到她的闺房。
她在梳妆台上拿起一只金丝木匣,从里面取出一条镶嵌了珍珠宝石的银手链。
朝眠压低声音道:“你记不记得,我曾将一缕仙力,封在你洞府的一盏琉璃灯中。你今天回去,把我留下的仙力渡到这条手链上,我在凡界须得有个法器护身。”
那缕仙力还是穗鸾刚化形,朝眠怕她受欺负才留下的,方便她受了欺负,借那缕仙力找朝眠告状。
穗鸾接过那条手链,起身就要走:“好,我现在就去。”
朝眠拉住穗鸾说:“别急,怎么每次都火急火燎?我还有事问你。”
穗鸾只好又坐回床上,不解地问:“什么事?”
朝眠从自己的枕下,掏出前几日祖母给她的锦囊。她刚把锦囊里的黄符拿出来,就吓得穗鸾从床上蹦了出去。
穗鸾面色惊恐道:“朝眠——你别拿那东西离我那么近啊,你忘了我是个妖吗!?”
朝眠扬扬眉:“看来还真管用。”
她又把符收回锦囊,塞回枕下,穗鸾才小步小步龟挪着坐回去。
穗鸾心有余悸地问:“你从哪儿搞来的避妖符?”
朝眠略略思考,问:“避妖符?它只能避妖吗?不能避鬼祟魔头什么的吗?”
穗鸾撇嘴道:“我不知道,我又不是鬼祟魔头,反正能克我。”
这是顾老太太真金白银去寺里求来的,家里的小女娘人手一张,看来钱没白花。
朝眠又问:“你可知最近京城里,多有十来岁的少女遇邪丧命?”
穗鸾一听这个来精神了,“我知道啊,就是我们山头的妖搞出来的,她特别厉害......我是.....打不过她的。”
最后几个字的声音渐渐消隐。
朝眠了然猜道:“她欺负过你?”
穗鸾觉得丢脸,绞着手指道:“她谁都欺负的。”
朝眠恨铁不成钢:“你啊,听到我受了委屈,你就义愤填膺,怎么有人欺负你了,你又哑火了?那是个什么妖精?”
“是一只赤眼老鼠,不止我啊,我们山头的人都怕她......”
这么多年过去,穗鸾色厉胆薄的脾性还是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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