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车停千岭夜歇得 缓梦如雨泪不干

这半年来她游历在外,心里时时刻刻牵挂着的是那些悲痛和伤怀,叫她无暇顾及它事,直到如今,听黎光这么一番抱怨,忽而真切的感受到了一种悲哀。

足足半年有余了,天下人没见过太阳,修仙者更没看到过前路。

她看到兰净秋那副岿然不动的神情,却仿佛能从中窥见一二分的难过。

他大概是最不能见这一切的,分明他从前桩桩件件都是为了天下人有坦途。

他四处奔波,又日夜接见求教者,不知平息了多少乱事。

却因一场不知缘由的死亡,不仅取走他的性命,险些彻底抹杀他的存在,又叫他从前的努力付诸东流,叫他做出的一切,毁的比那辉煌的九天神殿还要彻底。

风波起兮断日辉,长平道碎兮今重回。

所以他迫切有此行是为了什么?

大约真是为了还生吧。

“哎,要不要玩个小游戏?”黎明没蔫一会儿,不知他的脑瓜是怎么琢磨的,又想起了新主意。

“坐着也是坐着。”他从兜里不知怎么的就掏出来几张纸片,“我从前最爱玩这个,来来来,一人一个!”

那纸片被叠的严实,挨个分到几个人面前,连飘飘渺渺的兰净秋也被分了一个。

“什么小孩子把戏?”甘慕青二指拈起来,仔细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是猜纸吗?”轩辕长清突然出声。

“嗯?知己啊!轩辕姐姐!”黎光两眼放光,没想到这会儿还能碰到人认识。

他眉眼弯弯,“看不出来,轩辕姐姐你还会玩这个。”

轩辕长清没说话,莫名也笑了一下。

是慕容疏月爱玩,这边儿却没人有闲心陪她,到底只有她陪她玩。

如今竟还能再玩上一回,要是慕容还在,必然有她的调侃。

“来来来,既然这样,轩辕姐姐肯定要参加了,我哥肯定陪我,那……”

他跳过甘慕青,直接眨巴眼睛去看兰净秋。

路途无聊,看不得风景,想不得旧事,打发时间自然再好不过。

兰净秋轻轻点头,答应了。

他头顶的桃绒冠轻轻晃了晃,叫人看了有点手痒,但谁也不敢胆大包天上手去碰。

“太好啦!”黎光这下知道稳了。

“那我来说玩法,这纸上能写字作画,用的是签咒,你们可能不太知道,这是黎家的一种术法,能叫纸上的东西随机变换。”

这原本是抽取死士的法子,后来渐渐没了传承的死士,也就沦为孩童玩乐的把戏。

“然后呢?”黎明还是头一次参与这游戏,原来他忙于功课,把各类书册往脑袋里记的时候,黎光就在外头玩这个。

“然后每个人心里想个东西,写到纸上去,捏紧纸张,等微微发热,术法就生效了。

这时候打开纸条,可以轮流问其他人有关纸上内容的一个问题,不许直接问纸上是什么,答的人不许偏离内容,也不许直说。

这样,如果有人猜中,猜的人可以问被猜者一个问题,或是叫对方为他做件事。”

黎光连说带比划,还不忘补漏洞,“这件事得是当下能做的,不许拖欠。”

他小时候跟个赖皮玩,对方输给他的灵石足足二百,偏偏当时忘了说,那赖皮拖到现在都没给,还故意气他,说要等死了再给他。

“都明白了吗?”

把戏简单,自然没有不懂的。

于是这一轮就开始了。

几个人低头都往纸上写字,兰净秋手上沾墨,尽力写了几个大字,然后挥挥手,那纸竟自己颤颤巍巍的折了起来。

真是世事不饶人呐,黎光想,这样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也能有一天连张纸也折不住。

几个字而已,很快,几人都折好了。

纸张微微发热,而后凉了下来,又都依次拆开来。

“谁先问?”甘慕青看了眼纸上的东西,莫名有点嫌弃。

“我先我先!”黎光又争又抢。

他提议的游戏,自然几个人也让他一回。

于是这傻小子环视一周,盯上了甘慕青,“嘿嘿嘿,你是狗屎!”

甘慕青脸色骤黑,“我就说这么恶心的东西只有你能写出来。”

“哈哈哈哈哈,一个问题!”黎光才不管他,他一眼就看出来甘慕青的嫌弃,哪能猜不到他拿的就是自己那张。

尽管对方不太光彩,但甘慕青也算愿赌服输。

“问吧。”他伸手拨了拨卷发,也不知道一个泥人究竟有什么乱的。

“你犯过杀孽吗?”

甘慕青缓缓飘来眼神,刻薄的很,“嗯。”

完了,黎光握着手里的泥片,他的卜物真的出错了!

“你没撒谎吧?”他实在不甘心,也不敢信,“你别觉得为了面子就胡说啊!”

甘慕青颇为奇怪的看他一眼,“有杀孽很骄傲吗?”

黎光哑口无言。

“算了,你来开始问吧!”

甘慕青斜他一眼,“本就该我,倒像是你赐的,少爷病。”

黎光敢怒不敢言,忍了。

甘慕青看了一圈,最后还是停在兰净秋那里,“敢问,纸上可有金黄之物?”

黎光被自己带偏,险些以为他在说粪,及时甩了甩脑袋。

兰净秋没说话。

问话的人有些急切了,偏黎光还在没眼力见的甩头,“没问你,光头,把你的神通收收。”

黎光猛停,头发还乱着,再怒,并忍气吞声。

兰净秋依然没出声。

问的人终于彻底按耐不住失落,“尊驾——”

“嗯?问我?”兰净秋方才出声。

黎明默然笑了,这甘慕青好生奇怪,问话却不看着人,偏尊者迟钝,并没发觉他在问谁。

这会儿泥人的脸怕都能红了。

兰净秋终于回答,“有。”

甘慕青摩挲的指尖抖了抖,“秋风落叶。”

兰净秋静默片刻,“问吧。”

“您……有没有想过,再收一个徒弟?”

死一样的沉寂。

“很难回答?”

甘慕青突然有些咄咄逼人。

“不难,眼下没有,从前不知。”兰净秋对上他的视线,坦然的面对那份质问。

甘慕青不过一眼,又迅速移开,“您来问吧。”

黎光左右看他从气势汹汹瞬间歇火,太像个被戳破的河豚。

“除去已经猜出的,还有三张,黎明,你的纸上是人是物?”

黎明抬手比划,一个圈圈。

兰净秋停顿了瞬间,看向了轩辕长清。

“轩辕姑娘,你的纸上可是半片叶子?”

黎光起立,“啊?还能问这个猜那个?”

兰净秋还没说什么,甘慕青先反问他,“你刚说了不行么?”

没,他没说。

黎光三怒,然无果。

轩辕长清将那张纸片反过来,上头果然画了半片叶子。

“您问。”轩辕长清很是平和。

“这条绢带是送谁的?”

这几乎是明知故问了。

轩辕低头,那条绢带就在胸前,“疏月。”

是了,黎明低头去看自己那张上头端端正正写了一个月字,出自何人之手不言而喻。

黎光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哎呀,哎呀,这下没得玩了!轩辕前辈肯定能猜中我哥的,我哥保准能猜中我的!”

他不想也知道,到时候他哥能用什么歪主意来坑他,因此打死也不愿意继续这局了。

飞车穿过夜色,稳稳落在山头。

这小把戏不知又轮流来了几局,也不知又敲出谁的真心试探,总之时间倒是确实快了起来。

直到夜里灯熄,才算罢休。

一夜翻来覆去,不知谁的梦里掺杂的旧事更多。

次日醒时,轩辕长清起身,觉得异常,伸手一摸,枕头湿凉,昨晚泡了一夜泪水,还未干了。

旁的人还没醒,她将物件烘干,慢慢回味梦里的场景。

“长清你耍赖,说了不许说出来的,不许让我!”

“哎,我之前去择亭渊玩的时候见人玩的,老好玩儿了!你想不想去择亭渊?那儿有条大河,水特别急,船也快,快的人眼花缭乱的!”

“嗯,想去。”

“那我们回头就去,到时候再往南,还能去莫生湖,那里离得不远,听说有奇异之境,要是能一起看看去就好了。”

是啊,要是能一起去看看就好了。

可惜车行千里,连相伴的明月也不见。

临近晌午去,终于这车缓缓降落了,黎光兴奋不已,恨不得扒开个缝出去看看。

门一开,他果然率先冲了出去。

“天呐~”

众人还不知他惊讶些什么,一出来就知道了。

这车停在元天居正门口,此时这门口正有不知数的道人进门。

他们身着着同样的黄衣道服,簇拥起一条黄色河流,又都撑着油纸伞,神色木僵,恍若游尸。

几人撑着伞,那飞车离去,身后的道人又慢慢涌上来,似乎看不见这几个人,只木愣愣的往里进,甚至要擦着他们前行。

黎光回头看他们,还没来得及说话,又看到了后头的路,那簇拥着进来的人仿佛,没有尽头,从四面八方而来,后头淹没在一片白雾里仿佛凭空出现一般。

“这是什么东西?”黎光跑回他哥身边儿的速度不能再快,“哥,这边儿有雨没黑雾,怎么反而比那边儿还邪乎呢?”

他心里恨不得长个翅膀,把刚刚飞走飞车拉回来,这玩意呆久了,不会也变成这样吧?

“去找个人问问看。”黎明给他提议。

“真……真的?”黎光吞了吞口水,但是出于对他哥的信任,还是壮着胆子上前去了。

然而问了一圈回来,这些人没一个理他的。

甘慕青抬头看了一眼上头素白的牌匾,讥讽的话脱口而出:“这老道士给自己奔丧呢?”

轩辕长清看他一眼,“这是邪术?还是说,元天居叫什么东西影响了?”

“难得,还有你要问我的东西,可惜问错人了,我不知道。”

这人不知道哪来的理直气壮,还完好的半个手掌摸索着,从袖口掐出来一点泥丸,信手丢出去,落在一路过的道人身上,那道人突然脊背一直,灵活起来,回头朝他们看了一眼,而后恢复原样,跟着那群道士们进去了。

“问不出来,就进去瞧瞧,他元天居广开大门,想必是什么都收了。”

他率先抬步,跟着那道士们往里走,一副无畏无惧的样子。

其他几人也只得跟上。

“这大门竟然没有结界。”黎光这会儿倒是有点赞同甘慕青的话了,这不就是广开大门嘛!

“嗯?那门好窄,上头写的什么啊?”黎光远远的就看见了在远处有道极为狭窄的门,似乎是再往里走的唯一通道,这些行尸一样的人竟然还能有所规矩,在门前耐心等待,依次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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