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脚刚踏上头颅,压力便消失了。柯小禾抬起脸,侧眼模糊中看到的一个身影与那些人打在一起。
身形矫健,体格壮实,却是少年人的壮,不似叶五或者柯怀思那种成年男子的结实体态。
这么多人一拥而上,少年渐渐有些落下风,但他却没有吃亏,反倒看准机会先顶着拳头放倒了一个。倒了一个后形势变幻,没几下再倒一个,少年下手极重,扬起的拳头如重锤一般,专挑太阳穴那边打。
打到便昏死,他还会再补一拳在胃的当中。
哲尔德擦了血也打上来,少年回身要反击却被一嗓子叫住了动作——“荣宁!”
柯小禾看到荣宁让开了满脸血的哲尔德的攻击站到一边,叶五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长衫雪白的,腰带系在当中束出了挺直的腰身,月光从乌云后出来了,似乎专门就是在等着这位的到来,月光发亮,亮到纤毫毕现,不光照亮了长衫上绣的莽还照亮了柯小禾手中那根乌黑的木刺。
“叶五!”哲尔德狂叫起来,所有的愤怒都泼洒到这个不起眼的称谓上。
叶五也是皱着眉看着面前的烂摊子,他将柯小禾拥在怀里简单查看了一下,脖颈那手指的印子触目惊心。
他深吸一口气,“哲尔德你我两旗一向不睦,但是从不祸及老少女子,什么时候干这么肮脏的事了?”
哲尔德捂着一只眼怒道:“甭他妈废话!要杀要剐爷等着呢。”
“我们走吧。”叶五顿了顿说。
荣宁看了眼叶五,眼神疑惑但没说话。
叶五上前打横抱起已经不能走路说话的柯小禾,荣宁跟在身后。
“五爷,哲尔德那人可是睚眦必报的,混蛋一个。”荣宁说。
“我知道,”叶五看了眼怀里还在发呆的柯小禾,说,“我不可能动他,毕竟都是旗人,再说了他是正蓝旗主的家人。”
荣宁不放过的问:“下次他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少夫人了。”
叶五不说话,柯小禾也不说话。
“如果他下次杀了少夫人呢?五爷您会出手吗?”荣宁使坏。
不等叶五说话,缓过劲的柯小禾先开口了,“以后他就找不到我了。”
“为什么?”荣宁问。
“到了海外他总不能再追来吧。”柯小禾摆了下手,手里还握着那根黑不溜秋的“凶器”。
“等下……”叶五眯着眼看,“你这拿的什么?糖葫芦?”
柯小禾把手移到面前,细看后吓的甩了老远,打着恶心差点吐出来。
荣宁跑过去看了再回来,一脸惊,“那是哲尔德的眼珠子?”
叶五嘶了一声,倒吸凉气,他看着怀里的人问:“手感如何?”
问得柯小禾终于吐了一口温热的在他手臂上,本就挽起来的袖子,这回全“喂”了那些小蛇。
“你……”叶五实在没法不笑,这姑娘真是回回出其不意。
荣宁愣住了,接着他就笑了起来,还是少年人心态好,笑的爽朗不压抑,声音清朗又富有朝气。不像叶五,浅淡的压着心底的那一口气,最近是越发的笑不出来了。
新住所是一处二层折中式的小楼,叶五把柯小禾放在一楼的会客室里,完全没有想往二楼卧房带的意思。就这么让她把衣服脱下来换了一套新的衬衫。
衬衫是女式的,不合身略小。柯小禾挺了挺胸部,扣子差点崩开,她问有没有大一号的?
叶五笑她,这里又不是百货商店还能选尺码?
柯小禾也没问哪儿来的女式衬衫,她等着叶五说点关心的话,毕竟现在整个一楼都安安静静的,原本这里忙活的手下全被荣宁赶出去了。
但是叶五只是安静的摆弄着酒精棉,抬起她的手腕替她擦拭着伤口,玻璃制品与金属的碰撞尽是叮当干扰人心的响动。
“疼!”清凉浸进了带血的口子,柯小禾叫着想要收回手臂,她的力气不够大,被拽着的手纹丝不动只有皮肤被拉扯了一下。
叶五吸了一口气,劝道:“做事留一线啊,你这么着不是断自己后路吗?”
怎么还劝出了长辈的口吻?柯小禾有些不开心了,说:“他要掐死我啊。”
“他怎么会要掐死你呢?”叶五知道哲尔德是个鲁莽的人,但上来就要掐死一个姑娘这属于疯子行为了。
柯小禾觉得这么说下去没意义,她也不是让叶五来主持公道的,反正她没吃亏。
“我偷运东西的事被柯怀思知道了。”柯小禾低着头说。
“哎哎哎,”叶五失笑,“你别不好意思啊,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没关系。”
“这才两天……”
“两天啊,”叶五说,“你做事一向沉不住气,在徐以秾柯怀思眼皮子底下掉包能两天不错了。”
“你夸我还是损我?”柯小禾不满,“你好像根本无所谓,是不是不准备带我去海外了?!”
说着激动的站起身,叶五一把将她拉下,她重心不稳的跌坐在叶五的腿上。叶五将她身子扳过来,轻声说:“我是夸你,你别急,这条路堵了还有别的路。”
柯小禾不信,“柯怀思说根本无所谓那些东西,你从一开始就是骗我的!”
叶五将她按在自己膝上,像大人哄哭闹不已的孩子,一字一句慢慢的温柔的说着,“柯怀思说的没错,那里面的东西我的确无所谓,别急,”叶五无限耐心的哄着,“但是外面有许多我在意的东西。”
“你的家人族人旗下部众?”柯小禾冷言冷语。
“是,也不是,你说得对他们不是三岁小孩,我管不了这么多人的死活,”叶五抬手替她拂去眼前的碎发,看着她的眼睛说,“我说的是一些卷宗文书,那些死物。”
柯小禾听不懂了,“什么?”
“明清几百年的卷宗浩繁无数,在我眼里它们比那些瓶瓶罐罐值钱的多,好在别人都不要都堆在了城门洞口。”
“嗯?”柯小禾明白那些卷宗的重要,可也没这么重要,没听说过拍卖行卖起居注的。
“之后必定战乱对不对?”叶五鼻尖抵着柯小禾的鼻尖问她。
“卷宗最怕战火对不对?”
“你帮我把它们放到陆军部的档案室,能保多少是多少,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柯小禾移开脸,稍远的看着叶五,她冲这张好看的脸露出鄙夷的神情,“大清亡了。”
她以为叶五会生气,却不想一只大手有力的贴到自己将她离开的上身又推了回去,给她的剩余时间也只够别开脸不与面前的人唇齿相贴,却不想身子正好落入了叶五有力的臂弯中。
她看着上方叶五的面孔,那张苍白的贵公子脸把吊灯的光遮住了些,阴影打到他的侧脸上,画出雕刻般的线条,让此刻的男人显出往日所没有的冷酷。
可是说出的话却丝毫不冷。
“大明也亡了,往上数每一个都亡了,可这里不是依然在吗?”
柯小禾脑袋被托着,每一簇发根都压在了男人有力的肌肉上,她如同先前感受危险那样,身上的鸡皮疙瘩在冒起来。
又听到叶五说,“只要这片土地在,那就什么都没有亡,什么都在,所有的印迹都会被留下来,那些卷宗就是用来承载,供后人回头查阅的。”
柯小禾头虽然点着,可心里却完全是一副关我屁事的念头。叶五将怀中的姑娘扶正,软软的贴着自己的大腿根,体温交错有些温热了起来。
柯小禾抿了抿唇,她双臂环过叶五的脖子,靠近寸许故意让自己的呼吸喷到他的脸上,没想到叶五却笑着让她喝点冷水静一静,别一会热起来没人给她灭火。
“你是有丈夫的人啦。”叶五说。
“假的啊!”
“全北平只有你一个人说这是假的。”
“还有徐以秾。”柯小禾柳眉倒竖,她可太讨厌这段指婚了,完全是被人推上去的。
“别给我惹麻烦了,”叶五有点艰难的避让柯小禾的热情,“再被柯怀思抓住我命都没了。”
“烦死了!”一听柯怀思的名字,柯小禾立马全身心的都冷静了,她抬腿下人,动作如同下马那般,站在今夜特别镇定的叶五面前,以公事公办的口吻,“走,带我去看看你说的那些卷宗。”
“呃……”叶五明显没反应过来,这态度转变的也略快了些,他这边还没下去呢,怎么就,“等会……”
“等什么?”柯小禾皱着眉抬腕看表,催促道,“我是有丈夫的人,晚归不好交待。”
叶五拿起酒杯喝了半杯,放下后呼出一口气才起身,“走走走……”如送瘟神一样。
月色中有什么冰冷的细碎钻进了柯小禾的脖子里,她缩了下身子再呼出的气就是白色的了,还是那种带着湿气的白,身上单薄的衬衫不足以抵御新增的寒意。
她搓着双手,拥到嘴前哈着气,肩头上多出了一件大衣,柯小禾转头看叶五,她没见叶五穿大衣出来啊。
“出门前拿的,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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