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背对着女孩,哽咽无言。
良久,她转过身走回床前,弯腰将那枚断指放入阿芷的手心里。同时抬起一只手,轻抚女孩的头顶,温柔道:“阿芷,你要快点好起来。”
她强自微笑,“等恢复一些力气,你就跑吧。跑得越远越好,试着去过一过好日子。”
阿芷抬头,认真地看着她:“婶婶可以跟我一起跑吗?”
李氏摇头,说:“我不能跑。”
阿芷皱眉:“为什么不跑?你明明过得不好。”
李氏摸着她的脸颊,苦笑道:“你还小,不懂。婶婶已嫁作人妇,嫁了人的女子就是要围着丈夫转的。你叔叔就是我的天。不管他再坏,我也不能弃他。”
“何况,是我对不起他。成亲这么多年,我都没能给他生下一儿半女,他对我不好也正常。”
阿芷震惊。
显然她没有想到李氏会说这样一番话。
她知道李氏素来软弱,却未料到对方已被胡大友磋磨成这般,都过得生不如死了,却还不愿意自救,就连本能的反抗都丧失了。
身陷泥潭的人竟然留恋泥潭……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
阿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对李氏说道:“婶婶不跑,我也不跑。”
李氏一听便急了,轻斥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你年纪还小,跟婶婶不一样——”
“其实我无所谓的,婶婶。”阿芷打断对方的话,“在什么地方生活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面对李氏讶异的神情,阿芷接着说:“婶婶,你把我卖掉吧。卖给谁都行。”
李氏愣怔,不明白阿芷怎么突然间说起这件事。
她颤声问女孩:“你知道被卖掉意味着什么吗?那个地方,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掉进去就出不来了……”
阿芷不在乎。
她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往后的日子再艰难,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她不怕。
既然李氏不肯跟她一起跑,那她只能以另一种方式报答对方。
希望胡大友拿她换了银子以后,能对李氏好一点。
哪怕是短暂的。
.
养伤期间,阿芷大病了一场,险些就没了命。
胡大友见女孩差点因伤死去,心里生了顾忌,之后的日子才稍稍收敛了脾性,没再随便动手打人。
李氏和阿芷也因此获得一段安宁时光。
可好景不长,李氏便迎来与阿芷分别的日子。
这天一大清早,胡大友便向人借来一辆驴车,停在了家门口。
见李氏迟迟不把阿芷带出来,胡大友等得不耐烦了,便扯着嗓子催促道:“还不快点儿!再磨蹭下去,老子可要冲进去打人了!”
阿芷刚被李氏换上一身新衣服,一听到院门外的吼叫声,她便马上迈出步子朝外走去。
李氏连忙跟上。
阿芷陡然停住脚步,回身看向跟在她后面的妇人,十分平静地说:“婶婶,你别跟来,我想自己去。”
李氏点点头,泪水溢满眼眶,目送她走出院子。
阿芷走出门时,顺手将院门带上,又从门口捡起一枚锈迹斑斑的铁钩子,将院门上的锁鼻子扣住。
等在一旁的胡大友见状,不由得愣了一愣。
他想不通,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居然可以在这个时候表现得那么冷静?她都要被卖了呀。
“上去。”
胡大友用下巴指了指载有鸡鸭的驴车。
阿芷听话地爬到车上坐着。
可她刚一坐下,胡大友便拿出别人家里用来拴牲口的绳子,将她的手脚牢牢捆住,又瞪着眼警告她一句:“老实点,叔叔这是送你去过好日子呢。”
说完便背对阿芷,牵起驴子往进城的路行去。
家中的李氏透过门缝看到这一幕,心疼地拍门喊道:“阿芷,阿芷……大友你回来,你不能这么对孩子,你回来!”
对于李氏的叫喊,胡大友并非听不见,可他依然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只有阿芷回了头,看了李氏最后一眼。
李氏对上女孩的目光,心知这一眼即是永别。
她在门缝中痛哭起来,心中万分不舍,用尽力气想要扒开门留住阿芷,可门缝太窄,都不足以让她向对方伸出一只挽留的手。
李氏挠得两只手的指甲都出了血,也没能把门打开。
她崩溃地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
她后悔了。
但来不及了。
.
驴车离县城越来越近。
胡大友在进城之前,将阿芷堵住嘴,装进了一个麻袋里,把她和那些鸡鸭摆放在一起,伪装成一类事物。
直到这一刻,阿芷才明白,原来胡大友所做的事并不光明,甚至有些冒险。所以他只敢用这种遮遮掩掩的方式将她卖出去。
……
驴车顺利进了城,最终停在了一个无人的巷子里。
万香楼的后门便在此处。
胡大友将麻袋扛到肩上,走到门前用力敲了敲,嘴里扬声道:“大哥,您要的鸡鸭送来了,快请掌柜的来验验。”
里头的人问:“有多少?”
胡大友笑回道:“就一只。先前我跟掌柜说过的,她让我今天带过来给她瞧瞧。”
里面的人没了回应。
但很快门就打开了。
一个凶面大胡子站在里头,轻蔑地朝胡大友招了招手:“进来吧。”
胡大友满脸堆笑地走了进去。
来到一间屋子里,胡大友被示意着放下肩上的麻袋。
没过一会儿,便见一个珠光璀璨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全身上下都透着老练和精明。
连大胡子见了,都赶紧低头,恭敬地称呼一声“掌柜”。
这便是万香楼的楼主,柳二娘。
胡大友见买主来了,赶忙将麻袋解开,让阿芷露出脑袋。
“您看,这丫头不错吧?”
胡大友指着阿芷,朝柳二娘巴结地说道。
柳二娘懒得听他讲,只使了个眼神,让大胡子把人拎出来让她看看仔细。
阿芷被大胡子从麻袋里抓出来,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一般横躺在地上。
柳二娘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一遍,见她两腮被布团撑得鼓鼓的,有些看不准脸型,便在她身边蹲了下来,取出她口中的布团。
随后,阿芷被柳二娘捏住两腮,被迫张开口,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柳二娘看了会儿才松手,道:“这模样看着挺乖的。”
胡大友心道:乖有屁用,要夸就夸漂亮。漂亮的才值钱。
可在旁边的大胡子看来,被柳二娘夸一句乖已是难得。因为柳二娘说话就是这么个习惯,看上眼的东西不会表现得太明显,被她夸上三分的东西,实际上她已十分喜欢。可若遇到不满意的,她就会把话说得很难听。就像前几次送来的那些小姑娘,她直接就说——太次了。
看完阿芷的牙,柳二娘又转了个圈,绕到背后去瞅她的一双手。
忽然就遗憾地叹息了一声:“多好的姑娘,怎么是个断指儿啊。”
胡大友怕生意落空,急声解释道:“掌柜的,一个指头而已,不影响什么的。这孩子可怜,被我们村里那群蛮娃给打了,这才断了手指,您别嫌她。”
柳二娘讽刺地问:“你都说她可怜了,那为什么还要卖她?”
胡大友不吭声了。
柳二娘从阿芷跟前站起身来,直截了当地说:“不讲废话了,你说个价吧。”
胡大友骤然兴奋起来,有些激动地伸出手,朝柳二娘比划出一个数字。
“十两?”柳二娘冷笑道,“她手有残缺,你还敢要这个数?”
胡大友手足无措,思考一阵后,再次试探着开口:“那……八两?”
“成交。”
柳二娘答应得这样爽快,莫名使得胡大友有些生气,还很不甘。若他方才坚持要十两银子,柳二娘也是会买下阿芷的吧。
他后悔让了价。
但眼下他又不敢得罪柳二娘,便只得画了个押,拿上八两银子走人。
柳二娘忽地叫住他:“听说你还拉了几只鸡鸭过来,也一并卖给我吧。我再给你二两银子,凑个整。”
胡大友眼睛一亮,连连称谢:“多谢掌柜,多谢掌柜!”
……
待胡大友走后,大胡子对柳二娘说道:“掌柜的为什么要多给那二两银子?这丫头是本地的,风险本就大,您还花这价钱买她……何况她手指残缺,真值不了十两银子。”
柳二娘怒瞪了对方一眼:“我做事,还需要你来教我?”
大胡子不敢出声了。
显然他还不够了解自己的主子。
柳二娘阅人无数,一眼便能定人身价,又怎会让自己吃亏,做那赔本的买卖?
就在大胡子费解之际,柳二娘轻步走向阿芷,俯身挑起女孩的下巴,笑着道:“这丫头底子极好,皮相美,骨相也精致,只会越养越好看。至于那根断指……若是利用得当,或许还能更多地勾起男人对她的怜爱。”
说着,她凑近阿芷,幽幽问道:“娘说得对吧?”
娘?
阿芷抿紧了嘴皮,不想理她。
柳二娘和大胡子一起走出了房间。
“先饿她几日,等学会叫娘了,再给她吃的。”
对大胡子吩咐了几句,柳二娘便忙着去招呼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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