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并非有人抽烟——林雨早已明令禁止室内吸烟——而是各种信息交织碰撞出的紧张空气，几乎凝成了实质。
白板上，“10.12血液走私案”的标题下，线索图越发复杂，像一张贪婪伸展触手的蛛网。
“源头依旧模糊。”
李斯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指着投影上错综复杂的物流信息，“对方用了套牌公司、虚拟地址，IP跳转了七八个国家，最后消失在境外一个公共服务器里，干净得像是被舔过一样。高手做的。”
老王揉着太阳穴，接口道：“港口那边也没太多进展。那批货混在正规医疗器械里，报关单做得天衣无缝，抽检完全是运气。交接的码头工人一问三不知，只说是按单办事。”
线索似乎一下子撞上了一堵厚厚的墙。
林雨站在白板前，双臂环抱，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节点。
她沉默着，那种沉默像不断加压的气囊，让会议室里的每个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源头暂时封死，就从终点打出去。”
她终于开口，声音冷冽如冰凿，“买家不会凭空消失。这么多血，不可能只是为了囤积观赏。李斯，继续深挖物流，哪怕只有一个车牌号，一个模糊的监控影像，也要给我抠出来。老王，带人再审码头相关人员，不一定是问话，观察他们的消费习惯、社交关系，任何异常点都不要放过。”
她的指令清晰果断，瞬间打破了僵滞的气氛。
“万又水。”
“到。”声音比前几天又清晰了些，虽然仍带沙哑。
“你筛选出的那几家有嫌疑的私立医疗机构，重点排查。尤其是近期有大量手术记录，但用血申报却异常精准、甚至略有盈余的。”
万又水立刻点头，在橙色笔记本上迅速记录。她之前的工作已经将范围缩小到了三家机构，林雨的指示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为她划定了最可能的切入方向。
散会后，众人鱼贯而出。万又水整理着资料，感觉身边有人停下。她抬头，对上林雨的目光。
“喉咙怎么样？”
林雨的声音不高，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
那语气依旧是公事公办的平淡，但万又水却听出了一丝极细微的、被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关切。
她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尝试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还……好。”声音粗粝，但成功了。
林雨的视线在她脖颈处停留了一瞬，极快，快得几乎像是错觉。
“嗯。”她应了一声，随即递过来一个U盘，“这是海关提供的最终查获物品高清照片和初步检验报告，内部影像细节更清楚。重点看包装上的任何特殊标记或磨损痕迹，或许能找到区别于正规渠道的标识。”
“明白。”万又水接过U盘，指尖与林雨的轻轻一触。微凉的触感，却让她耳根隐隐发热。
林雨已经转身离开，背影挺拔利落，没有多余的一秒停留。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问询只是上级对下属最寻常的关心。
但万又水握紧了那个还残留着一丝对方体温的U盘，心里像揣进了一小团温火。
***
调查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却进展缓慢。对方的反侦察能力极强，所有的线索都像是被精心处理过，断得干干净净。
连续几天加班，办公室里弥漫着咖啡和疲惫混合的味道。万又水对着电脑屏幕，眼睛酸涩发胀。
她筛选的三家机构，账面上都做得极其干净，走访询问也一无所获。
那批走私血液仿佛凭空蒸发，没有在任何一家留下使用记录。
挫败感像潮水般细细密密地涌上来。她烦躁地阖上眼，揉了揉太阳穴。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一个白色小药盒和一瓶拧开的矿泉水轻轻放在她桌上。
万又水一惊，睁开眼。
林雨不知何时站在她旁边，正低头看着她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信息。
“别盯太久，效率会降低。”
林雨的语气依旧平淡，目光却快速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消炎药，医生开的。记得饭后吃。”
万又水愣愣地看着那个小药盒，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
她甚至都没注意到林雨什么时候去看了医生……或者，是林雨特意为她去问的？
她拿起手机，想打字说谢谢。
林雨却仿佛知道她要做什么，先一步开口，目光仍锁定在屏幕上：“第三家，‘康悦医疗中心’，他们的医疗垃圾处理记录查了吗？”
万又水注意力被瞬间拉回工作，她立刻摇头，在手机上打字：「他们的合同是跟一家大型合规处理公司签的，每周清运一次，记录齐全。」
“齐全不代表没问题。”
林雨微微倾身，一只手撑在桌沿，另一只手操作鼠标，点开几个文件夹。那股极淡的冷杉混合阳光的气息再次将万又水若有若无地笼罩。
“看这里，”林雨放大一张图片，是海关提供的血袋特写，“注意血袋导管的封装夹，这种特殊的压痕，是某种特定型号的密封钳造成的。再看康悦官网宣传图里，他们手术室备用的密封钳型号……”她切换页面，放大一张模糊的背景图片，“……是不是很像？”
万又水猛地睁大眼睛，仔细对比两个图片细节。
虽然一个清晰一个模糊，但那独特的夹齿形状和留下的细微压痕模式，高度相似！这是一个极其微小的突破口！
“还有，”林雨继续道，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专注时的磁性，“正规大量用血的机构，医疗垃圾处理频率会更高，尤其是涉及血液污染的废弃物。康悦申报的手术量不小，但他们的医疗垃圾清运频率……太规律，量也太稳定了，稳定得不像话。”
她直起身，看向万又水：“重点查康悦。不要只看账面，查他们的实际能耗、用水量，特别是夜间时段的。查他们垃圾清运车的实际行车轨迹和重量记录。必要时，申请外围蹲点观察。”
“是！”万又水瞬间充满了电，之前的疲惫和挫败感一扫而空。她看向林雨，眼睛亮得惊人，里面充满了钦佩和重新燃起的斗志。
林雨看着她眼底的光，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唇角，那弧度极小，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一贯平静的眼底漾开一丝极浅的涟漪。
“有发现及时汇报。”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仿佛只是来进行一次寻常的工作指导。
但万又水知道不是。
那瓶水，那盒药，那个精准无比的切入点……所有的一切，都包裹着林雨式沉默却细致的关心。
她深吸一口气，将药盒小心收好，然后全身心投入到对“康悦医疗中心”的攻坚战中。
***
顺着林雨指出的方向，调查果然取得了突破。
李斯那边通过排查医院周边的民用监控，发现了一辆挂着伪造牌照的厢式货车，总在深夜凌晨时段出入康悦医疗侧门的一条偏僻小路，行踪诡秘。行车轨迹与垃圾清运车的记录完全对不上。
技侦科对比了货车模糊的影像和港口物流区某个角落的监控，确认了这就是负责运输那批走私血液的车辆之一！
同时，万又水通过交叉比对市政水务和电力数据，发现康悦医疗中心近三个月来的夜间用水量和用电量存在数次异常峰值，与他们申报的夜间值班手术量完全不符。
这些异常峰值的时间点，与那辆神秘货车的出现时间高度吻合！
所有的线索，终于清晰地指向了这家看似正规的私立医疗机构。
收网的时刻即将来临。
行动前夜的会议室，气氛凝重而紧绷。
张队和林雨最后确认着抓捕和搜查方案，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推敲。
万又水负责信息支援和外围控制，她仔细核对着行动手册，确保万无一失。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既有对行动的紧张，也有对揭开真相的渴望。
会议结束，众人各自领命离去，做最后准备。
万又水收拾东西稍慢了些，抬头时发现林雨还站在白板前，目光凝重的看着康悦医疗中心的结构图。
“林队。”万又水走上前，尝试发出声音。
林雨回过神，看向她。
“注意……安全。”万又水费力地说道，每个字都咬得很认真。
林安静地看着她，会议室顶灯的光线在她眼中落下细碎的光点。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极其快速地、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万又水放在桌上的手背。
那触碰一瞬即逝，快得像一阵微风，却带着沉甸甸的力量和温度。
“你也是。”林雨的声音很低，几乎耳语，“跟紧杜玥，按计划行动，不要冒进。”
说完，她收回手，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决绝而坚定，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
万又水站在原地，手背上那一点短暂的温热却仿佛烙印般清晰。
她看着林雨消失在走廊尽头，缓缓握紧了手指，将那份无形的牵挂和勇气牢牢攥在手心。
窗外，夜色浓重如墨，一场针对血色罪恶的围剿，即将在黎明前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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