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曲折小道上拐了个弯,逐渐降低速度,在青帆武馆的正门口停下,还没停稳,林千帆便如离弦之箭般推门而出。
她八百米的成绩是三分钟,从正门到林家小院大厅的距离是一公里,她用了两分五十秒。
警车也停在青帆的正门口,没有亮灯,但蓝白的配色和那明晃晃的警察两个字已经足够夺人眼球。
陈轻舟速度没有林千帆快,但也差不到一分钟。
大厅里,何于飞和两个穿蓝色制服的警察面对面站着,在说些什么,林钦坐在侧面的椅子上,眉头微微拧着,浑圆的脸像一团揉皱的面团。
但情况应该不算糟糕,因为何于飞逻辑清晰,正在有条不紊的处理。
陈轻舟走到椅子旁边,林钦看到他,向后摆了摆手,示意他把杵在身边的林千帆带走。
不过,应该没这个可能。
林千帆的手抓着椅子靠背,死死握成拳,陈轻舟看了一眼,手心贴向她手背,轻轻拍了拍,“别紧张,先听听他们说什么。”
两人退到了一个不太显眼的位置站着,听了一会,大概明白警察深夜造访青帆的原因。
原来是有学生家长举报青帆体罚学生,暴力教学,并且没收通讯工具,不许学生和家长联系,甚至有家长提供通讯记录,自己孩子自从进入青帆培训就和家里断联了。
这根本是无稽之谈,林千帆知道只要从宿舍随便喊一个学生过来就可以证明青帆的清白,便没那么担心了。
陈轻舟见一直捏着自己衣袖的两根细长手指松开了,指尖因为血液流通不畅,变得通红。
大厅中央的三人很快就交涉完了,警察也很客气,和何于飞握了握手,“感谢您的配合,不过相关情况还得请林馆主回局里配合调查。”
林钦听了这话,主动站起来,表示自己的配合,他看了看角落里的林千帆又看向警察先生,“我和女儿说几句话。”
为首的年纪稍大的警察点了点头。
严重程度好像超出了陈轻舟和林千帆的预估,两人不知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林千帆的手又不自觉攥紧了陈轻舟的衣角。
“没事啊,”林钦摸了摸女儿毛茸茸的发顶,又继续交代,“有你何师兄在,明天其他师兄师姐会带学生继续训练,你和小陈也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大人的事你别操心,晚上早点睡,别玩手机啊。”
他又看向陈轻舟,没说什么,但陈轻舟点点头。
林钦跟着警车离开后,林千帆就坐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
因为整日忙着训练,林千帆连成熟的石榴都忘了摘,爆裂开的红石榴自动从枝头脱落,摔在地面和石桌上。
林千帆把桌子上的石榴捞到手边,娴熟的剥开去皮,把另一半递给对面的陈轻舟,“尝尝吗?”
“应该挺甜的。”她边说边往嘴里塞了一粒石榴籽。
可这次却没尝到什么味道。
陈轻舟一手托住她的下巴,用了点力,将她下巴抬高。
林千帆脸呈四十五度角望向天空,脖颈拉伸成一个纤细脆弱的弧度。
这是非常容易被对手攻克的姿势,林千帆竞然就这么暴露出来,忘记反抗,不过陈轻舟不是敌人,他没在细腻的皮肤上多作停留,随即撤下,反手夺过林千帆即将塞入嘴中的石榴籽。
“有虫!”
那颗被虫子啃噬一半的石榴籽被扔在地下。
大概是院子里灯光太暗,红色的颗粒落地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林千帆也不太在乎,又开始剥另一粒往嘴里塞。
“林馆主和师兄很快就会回来的,这些事情很好查清楚。”
陈轻舟把手掌瘫在桌子中间,上面是红亮亮剥好的石榴。
没事,真的没事吗?
林千帆心里有一个意识,一直在告诉她没事,可是心脏不受她意识的控制,“咚咚咚”在胸腔跳动的声音和大脑产生了共鸣,脑袋像缺氧一样昏昏沉沉不听使唤。
警车那红蓝交替闪烁的灯光像记忆的触手,一把把她拉回了八岁的那个深夜,父亲上警车的身影和母亲被抬上警车的身影重合。
那年,母亲陪她在宁城打比赛,那一场,她输了,输得很惨,是几乎让她放弃武术的惨。
为了哄她高兴,母亲深夜带她出来买蛋糕,就是这一小小插曲,阴差阳错,演变成悲剧。她在店里挑蛋糕,母亲接了父亲询问比赛结果的电话,不想让她再次伤心,就走去了路边,没想到……
被一辆渣土车撞上,司机疲劳驾驶,冲上了路牙石。
那地方偏僻,附近没有大型医院,等救护车赶来就来不及了,最后母亲被抬上警车,她也被塞进车后座,赶往医院。
不过最终还是来不及了,母亲抢救无效身亡。
在医院等待的那一个小时,林千帆是没有知觉的,她对母亲受伤的严重程度没有概念,也不知道害怕母亲就此睡过去,只感受到一个人身处陌生环境的惶惶不安。
匆忙的脚步,沾血的白大褂,惨兮兮的白灯,嘀嘀响的机器……那时林千帆只希望母亲能醒过来,牵着她的手,带她离开这可怕的地方。
后来她又一个人待了七个小时,在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直到父亲来接她和永远躺下的母亲回家。
林千帆接过陈轻舟手上的石榴籽,全部塞进嘴里,她脸颊被塞的鼓鼓的,说话都带着嗡嗡声,“~你回去吧,我要睡觉了~明天记得早起,训练不能偷懒。”
陈轻舟看着她进屋关上门,没走,又看她拿着睡衣出来进了浴室才离开。
他回到宿舍,天天和乐阳还没睡,警察来的事他们都听说了,从床上探头问他怎么回事。
陈轻舟没回答,拿了衣服也径直去向卫生间,他还是不放心林千帆,准备洗漱完,再去看看她睡了没。
没想到脚还没迈出门,宿舍里突然断了电,漆黑一片,朝院子里望了望,其他宿舍窗子里的亮光也瞬间没了,接着陆陆续续有人打开房门问怎么回事。
“停电、停电,回去睡觉。”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大家陆陆续续关门回宿舍,陈轻舟却拔腿向外跑。
他还记得在废弃训练场那次,林千帆好像很怕黑!
陈轻舟赶到小院时,林千帆刚好打开浴室门出来,她及肩的长发湿答答搭着肩膀,在睡衣上映出色泽不一的湿痕,听到动静,眼神顺着手电筒的光一起射向来人。
“你怎么又回来呢?”林千帆看清来人,稍稍移开手电筒,声音带着点惊惶。
陈轻舟的眼睛被手机手电筒的光晃了一下,还没缓过来,看人都蒙着一层白雾,手电筒的光束游荡在他身侧,塞发出的微弱白光,能让他看清对面的情况。
女孩睡裙歪七扭八地挂在身上,一侧肩膀从宽大的衣领处漏出,一看就是断电时慌乱穿上的,眼睛被水汽氤氲的湿漉漉的。
发丝上的水珠摇摇欲坠。
嘀嗒~
很轻的一声,但陈轻舟听到了。
水珠掉落,顺着女孩的侧脸,沿着脖颈,流经胸前雪白的皮肤,滑入衣领深处。
眼前的白雾骤然散去。
陈轻舟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拿起林千帆手中的手机,帮她举着,照亮前路。
“你想象力那么丰富,怕你又把猫叫当成婴儿哭!”
林千帆擦头发的手顿了一下,顶着一块柔软舒适的雪白毛巾,抬头看身边人,意识到他是在回答自己刚刚的问题。
她浅浅笑了下,陷在白毛巾里的脸庞,被遮住了尖尖的下巴,只剩下两团肉嘟嘟的脸颊,像是朵蓬松的白云。
这是陈轻舟第二次来林千帆房间,但上一次一心只想找打火机,根本没注意林千帆房里竟然还有一架钢琴。
他眼神顿了顿,把手机反盖在门口的书桌上,白色光源便像烟花一样,四分五裂炸开,照亮了一小间屋子。
林千帆拿出吹风机,胡乱吹干头发,无所事事,心事重重,坐在床边晃荡着双腿,像荡秋千一样,时不时点一下地面。
“你要走了吗?”
她拿起手机,发现只剩下百分之二十的电量,连忙把手电筒关了,屏幕调到最暗,“手机没电了。”
所幸有人陪着,她不是很害怕。
陈轻舟是坐在书桌边的,微微侧头,就能和桌上的女孩四目相对,屋内重新陷入绵长无力的黑暗。
借着浓重的黑色掩饰,他放肆地盯着对面虚虚一个影子,不需要光亮,他大概能描摹出女孩现在的样子。
咬着下唇,两手紧紧抓着床沿,乌黑澄澈的眼珠不安分地在眼眶内乱转,像是初到陌生环境的小鹿。
陈轻舟眼神没有移动,搭在书桌上的指节轻轻敲击几下桌面,旋即从兜里掏出打火机。
“咔嚓”一声,一簇幽蓝的火苗在桌面升起。
“你会钢琴?”
陈轻舟目光遥遥望着床尾那模模糊糊的影子。
“八岁以前学过,后来就荒废了。”
“我看也是,”陈轻舟掀开遮挡灰尘的白色棉布,指尖敲响几个琴键,“看你跳舞那模样,估计没有艺术细胞。”
林千帆:“……”
测试过音调,走音还不算太厉害,陈轻舟掀开整块白布,在钢琴凳上坐下,“睡吧,给你弹首安眠曲。”
黑暗中,短暂的沉寂后,熟悉的音调流淌进林千帆的四肢百骸。
——是她的手机铃声。
这首歌当初还是吕霏霏推荐她听的,不火,但一下就触碰上她的心灵,手机铃声只能剪辑30秒,她选的是歌曲开头的那一段钢琴独奏。
就像陈轻舟说的,她没有艺术细胞,喜欢这段,纯粹是觉得这一段声音很安稳很可靠,像咖啡店门口的门铃声,清晨的海浪声,咀嚼面包的吱吱声……有一种脚踏大地,背靠墙壁的安全感。
此时房间中缠绕的音乐虽然是经由走音的钢琴弹奏出的,但莫名和她记忆深处,第一次触碰到她内心的跳动的音符重合。
林千帆躺在床上,感觉床铺很柔软,枕头散发着清香,整个人意识朦胧。
她看着那一束幽蓝火苗照亮的区域,有她有陈轻舟,床尾陈轻舟的手指在琴键上流动像是海面上跳跃的浪花。
两人好像又进入了另一个时空,像上次在食堂一样。
她莫名想说好多好多话,好多好多心里的话。
从八岁的那个深夜一直说到十八岁。
钢琴声舒缓的流淌,一刻也没停歇,林千帆不知道陈轻舟能不能听到她说话,但她就是说个不停……
直到她睡着。
第二天,她醒来时,阳光已经晒进了屋子里,不用看时间,她也知道自己迟到了,昨晚手机没电自动关机,她没有闹钟起不来。
林千帆从床上坐起,看见依旧伫立在桌面的钢制打火机,保持和昨晚一样的姿势,只是没了火苗。
她反复打开关上,试了几次,依旧没有幽蓝的火焰窜出,应该是没气了。
桌面上的训练计划本也被打开到第一页,在第一行末尾的空格处多了几个不属于自己的遒劲有力的大字。
“现在有了,多谢林老师调教的好!”
林千帆目光往左滑,看前面自己写的字:没胸肌,没腹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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