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芷深吸一口气，开口发言，计时开始：
“我方认为短视频的普及不利于提升人的认知水平，原因有二。第一，短视频有巨大的成瘾性，养成思维惰性。有学者分析：短视频短平快的特点，会给人视觉快感和心理愉悦，易触发大脑的奖励机制，刺激中枢神经，导致上瘾。上瘾性的可怕之处在于，它让大脑处在受激素和**的状态下，而非理智，在这种状态下我们所做的选择都算不是自主选择。久而久之，人们便彻底沦陷于短视频的快乐幻境中，不再有想要出来的意愿。从短视频到深度思考，看似是自我选择，其实已经横惯着一条上瘾和去瘾的鸿沟了。”
有时候裴叙之觉得何芷的知识储备量有海那么深，无论是校园新生杯的逆袭，还是今天，她总是能找到最精准的学术理论进行论证，加上她清晰的阐述，逻辑链非常通顺。
中文系的学生涉猎范围这么广吗？裴叙之都要怀疑是不是她是不是提前偷题了。但他可以确定，这个辩题是自己在来活动室的路上临时决定的，她怎么找也不能跳进自己的脑袋里去找题。
何芷的论证还在继续，自信流畅，丝毫没有停顿：
“第二，短视频逐渐摧毁人对艺术的感知力。三分钟看完一部电影、五分钟读完一本书的短视频模式大行其道，我们很难在静下来品味《红楼梦》宏大世界观下的时代变迁和爱恨情仇；也不再用三个小时去梳理《盗梦空间》的繁复梦境和诡谲逻辑。如果所有的故事都只凝练成了短视频里小帅、小美的行为互动，那主角感情的产生不就无理无据、每个行为选择不也没有动机了吗？这样的艺术作品没法和观众共情，我们又如何去艺术里面获得精神的愉悦、如何感知美呢？如果当代人的认知里永久地缺失了美和艺术，认知水平无疑是会下降的吧。我的发言结束，谢谢。”
又是一段对于美和艺术的阐述，在之前的车轮PK里何芷也有涉及这一部分的内容，只是这次的角度和切入点又不一样了。她似乎每次都能描述出艺术和美的不可替代，并且引发听众强烈的共情感和认同感。
懂得如何和观众搭建桥梁，不至于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反而是贴近生活字字动人，这就是表达者的天赋。裴叙之的感觉没错，何芷更像是一个演讲者，一个具备交锋实力的演讲者。
这次何芷说的算是一个小众的论点，大概也是她为了避开前面选手反复提到的“短视频让人专注力下降”等可被预测的论点，但这就给齐磊带来了不小的反驳难度。
齐磊面对一个小自己好几届的新人，心里没有压力是不可能的，况且这还是个怪物新人，看看这说的是啥论点啊。
妈的裴叙之，卖起自己人来毫不手软。
心里腹诽不断，表面还是维持着副队长的镇定，等裴叙之示意自己可以发言之后，齐磊深呼吸一口，微笑着开始了反驳：
“对于对方提到的第一个论点——成瘾机制，我方表示有些装神弄鬼了。她好像在说一个很高级的理论研究，但事实上不过是在讲一件事：短视频有可能成瘾，但是大家想想生活中有什么给人快乐的东西是不上瘾的呢？糖果会上瘾、冰淇淋会上瘾、爱情也会上瘾，所以上瘾的不是某一个事物，而是快乐，这是什么高深的研究嘛，这不就是个人都知道的常识吗？”
“装神弄鬼“这个词一出来，不少新生都瞪大了眼，这是可以直接说的吗？而且越到后面嘲讽意味越强。
这就是辩论的个人风格问题了，齐磊一开口，自带的松弛感就已经和前面的新生拉开了差距，这种聊天式的反驳不是紧张的新生蛋子们能做到的，必须得是久经沙场的老油条才能拿捏住的节奏。齐磊继续他的循循善诱：
“对方似乎在告诉我，快乐让我不自由了，因为我会只想追求快乐。哼，那又如何呢？追求快乐挡住我提升思维深度了吗？沉浸在短视频的快乐里不是可以让我更深刻地记得视频内容吗？在积极情绪铺垫之下的学习不是更让人效率翻倍吗？短视频不等于浅思考，短视频不也完全可以抛砖引玉、由浅入深吗？所以对方的逻辑链条看似完整，细细剖开还有许多不完整之处有待补充。”
一个个问句看似是疑问，其实就是一句句扎实的反驳，打击力度是毋庸置疑的。
齐磊一抬手：“来，再来看对方第二个论点。”真正的老油条连反驳都不是什么“第一、第二”的死格式了，直接拎着听众的思维走。
“关于对方长篇的关于短视频摧毁美的论点哈，我就一个疑问，您只要解决了它，这个点我就算你论证成功，那就是：短的东西就不能是艺术吗？艺术和美单单属于《红楼梦》和《盗梦空间》吗？就不能是七言绝句和五分钟公益广告吗？奥斯卡每年都有最佳短片奖欸，这些载体短的作品不能被作为短视频内容吗？再者，短视频本身不能发展出属于它的艺术评判标准吗？任何一种文化载体诞生之初都是不被任何的，元曲最初也被认为是淫词艳曲，但不妨碍有“枯藤老树昏鸦”这样的传世之作。经过时间你会发现，任何东西都有自己的艺术价值，因为艺术的特质，就是包罗万象。我的发言结束，谢谢！”
一段反驳之后，何芷就知道，自己的论点几乎也就没有残留，如果再给她一个反驳机会，她或许还可以扳回一城，但现在的赛制就是一人只有一次陈词，对方破了你的论，你只能认输。
认输，何芷已经很久没有做这件事了，或者说自己自从正式站上辩论场，基本没有输过，哪次不是鲜花和掌声。
最后投票，齐磊获得了许烟和裴叙之的两票，赢得PK。
一瞬间，小姑娘看似脸色平静，但其实已经找不到先前言笑晏晏的轻松了，小嘴微微撇着，眉头轻蹙，看着有些委屈。但何芷告诉自己，必须赶紧认下这个结果，她不想在人前表现出自己的难堪，尤其不能在裴叙之面前。
所以何芷鞠了个躬后就强装镇定地回到座位，之后的流程里她一直低着头，害怕别人看到她发红的眼眶。
快点结束吧，她真的要装不下去了。
“今天的训练就到这里，输的同学记得在周日晚十二点前交上你们的作业。今天就先散了吧。”裴叙之终于发话。
教室里涌起些讨论的杂音。何芷没等任何人，埋头收拾好东西就快步离开教室。一直到视野里已经没有了辩论队的人，通红的眼睛里才吧嗒吧嗒地滴下两地晶莹的泪珠。
夜已经深了，何芷快步躲在校园花园角落的一棵树下，这里漆黑一片，只有遥远的一盏路灯发散过来一丝亮光。这样也好，让眼泪和难堪被吞噬在黑夜里，连她自己都可以装作没看到。
“呜呜呜——”
原本小声的抽泣逐渐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何芷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委屈，这不过是一次训练，输了就是输了，自己就那么不能接受失败吗？
一边脆弱，还要一边指责自己的脆弱。她确实是个要强到极致的人，人前的机灵轻盈不过是套在外面的保护色，只要她自己知道，自己从来没有松弛过，自己心里还背着很多很多沉重的东西，怎么也卸不下来，如今乔俏进步那么大，齐磊又碾压自己，还有不知深浅的齐邢……
何芷陷入无限的自我怀疑和审判……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半个小时，或者更久。
夜里的抽泣声逐渐小了，皎洁的月亮摇摇地隔着树枝与她相望，只有书上的蝉在发出尖锐的鸣叫。
何芷逐渐恢复了平静，她不断深呼吸调整自己的心跳和状态。默念着：没关系的，一切都是历练，输了就说明还做得不够，继续努力就好了。没关系的，没关系……我可以的，慢慢来。小芷，加油，加油……
这些年，她给自己做这一套心理暗示已经越来越熟练了，只是每一次负面情绪都是暂时得到压制，等到下一次爆发又会比之前更猛烈。
另一边，刚从校园超市走出来两个身穿黑白短袖的男生，一人手里拿着瓶冰水，另一个拿着冰镇可乐。
两人走在田径场外侧的跑道上，四周的射灯亮的吓人，跑道上还有不少夜跑的同学。
齐磊咔嚓一下打开冰可乐，左右拿着喝了一口，右手随意搭在裴叙之肩上。
“欸我说，你今天会不会做得有点过了。”齐磊忍不住问。
“什么？”裴叙之淡淡答道。
“你他妈别装傻，你让我去和何芷PK不就是想挫挫她锐气吗？你别说忘记了去年我们一起准备过这道辩题，只是后来主办方临时换辩题了而已。“
“那又怎样？你就是赢了。“裴叙之猛喝了一口冰水，漫不经心地说道。
“靠，你好意思说这话我都不好意思，有点胜之不武好不好？要不是知道你就是故意的，我都想去解释一下，免得人家真的以为自己很差劲。“齐磊一把拍在裴叙之肩上。
“她去打全国新生赛就一定会遇到你今天这种水平的对手，齐邢的准备只会比你更充分，早点做好心理准备是好事。“
“你这么看重她就直接说呀，非得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击一下吗？万一人家承受不住怎么办？“
这回裴叙之也沉默了一瞬，他今天不是没有犹豫过这一招，不然也不会最后一刻才确定下辩题。但他猛然想起前几天何芷在活动室反复看齐邢视频的样子，输给齐邢对她而言才是真正没法接受的打击，到时候只会比现在痛苦百倍。
会不会承受不住？想起何芷最后倔强伪装的模样，裴叙之也有些拿不准了，干脆闷头喝了一大口冰水。
做都做了，懒得想了。大不了赢了新生邀请赛之后去给她道歉。
猜猜后面裴小叙得怎么道歉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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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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