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打不服啊。”
“怎么这么倔啊。”
“再去骗个来。”有人这样说道。
她死死地抱住那个人的腿,她死死地抱住,直到她再也抱不住了。
直到,被他们夺下,藏在抽屉里的那串不值钱的黑发晶珠串,散了。
章雪萱躺在土坡上,好像是一张任人践踏的刚淋过雨的泥泞草坪。
但她看着天,看枯木间的星斗,看斗转星移。
她动不了了,但是身体好像已经不疼了。
她变得很轻,好像要化作一颗星星,飞回天上去了。
有什么声音靠近,是她年幼时见过的那个住家仙。
她还是四五岁的不老模样,手里拿着那串她被抢走的黑发晶珠串。
好像突然有什么热热的东西从眼尾滑落,她张了张已经不痛的胸腔:“你来啦,我好害怕。”
黄赤弦跪在她身边,用细细的手指拿掉她已经干枯发间的落叶:“对不起,我太弱了,没能快点找到你。”
章雪萱勉力笑了笑:“但是你还是找到了我。”
她看向天空,她最爱看的天空,笑容凝固在唇角:“可惜……不能再看一次天亮了。”
初五,上弦月,弯月如钩,星斗漫天。
月西沉。
已经被树根完全侵占的寺庙墙壁倒塌,屋瓦破裂。
这座神庙,已经彻底被寄生、被操控。
里面的神明,也是同样。
十二盏金鸡灯口中衔烛,悠悠火光猎猎避风。
一柄匕首,黄赤弦刺在自己胸口,血液滴入地上的沟渠。
那血像是有生命一般,爬满地上的纹路,又爬上金鸡灯架。
她将已经昏迷的程韶推开,程韶胸口,只有浅浅一道血痕。
昏迷,是被她的幻术魇住了。
因为她有份礼物,想送给她。
黄赤弦身上五颜六色的布条拼成的衣服无风自舞。
血阵成形时,阵法周围竖起一道如墙的结界。
黄赤弦转过身去,她的皮肤皲裂,一道道金色的裂纹遍布全身,就好像烧窑时温度骤降,一个窑才能出一个的冰裂纹。
她的碎屑不断掉落向下,而她抬头向上看天。
夏日夜短,有人被这短夜困住了。
但今日,从破掉的屋顶所见那一池天空,渐有明光驱退了黑暗。
钟鸣响起,空灵悠远。
十二盏金鸡灯上布满血丝,血丝爬到灯芯,火焰熄灭。金鸡像是活了一般,开始嘹亮鸣叫。
然后,是下一盏。
一盏接着一盏,一盏接着一盏,直到十二盏金鸡,都在放声齐鸣。
十二盏金鸡报晓。
嘹亮的鸣叫,仿佛可以穿透黄泉碧落,仿佛可以破开迷障烟尘,喊回这世间世上,每一个徘徊迷惘的灵魂。
有什么东西从程韶手上抓握着的那串黑发晶手串上飞出去,穿过那厚厚的结界,进入了那具已经开始**,却在发间编入了鲜花的身体。
那具身体好像突然就鼓了起来,血肉复位,重新开始焕发生机。
将从西边坠下的上弦月东行,时间开始倒转。
一户人家的神龛下,一个小女孩攀在神龛上,伸长了手去够供桌上的贡品。
神龛上坐着一个穿黄中带焦衣服的另一个小女孩。那女孩正翘着一条腿,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她的背上毛绒绒的,毛发的花纹好像三道赤色的弦。
这家的主人从房间出来,看到章雪萱已经吃了大半的鸡腿,满嘴都是油,再看已经空掉的供盘,又跑回厨房拿了个鸡腿出来。
“萱萱,你手上这只鸡腿是给我们住家仙的。住家仙是好神仙,要恭恭敬敬的,来,再给仙人拿个鸡腿。”
小女孩拿着那只鸡腿,张开双手让妈妈抱起来,颤巍巍地递出去,却差点怼到黄赤弦的鼻子上。
“萱萱,往哪里送呢,放在盘子里,仙人就会来吃啦。”
黄赤弦哼了一声,从盘子里拿起鸡腿,继续啃了起来。
小女孩一点点长大,但是黄赤弦始终没有长大。
小女孩可以看见黄赤弦,黄赤弦也可以看见小女孩,但是黄赤弦假装看不见。
那小女孩很烦人,会把自己的愿望、烦恼、喜怒哀乐、鸡毛蒜皮,全都告诉黄赤弦。
黄赤弦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子了,但还是会听,因为挺有意思的,一点点小事,居然可以扯出那长篇大论。
某天,黄赤弦扔下了一串黑发晶手串。
小女孩戴上这串黑发晶手链,就再也看不见黄赤弦了。
因为,她长大啦。
人每长大一岁,上一岁的风景,就再也见不到了。
程韶正在一辆飞驰的火车上。
寂静的夜里,卧铺的过道里只有逃生通道的灯亮着。
程韶看到黄赤弦和章雪萱追打笑闹着从车厢上面下来,章雪萱还是穿着失踪时穿的那条裙子。
“阿弦,快别跑啦,我要追不上你了。”
章雪萱撑着膝盖大口喘息了一会儿,好奇地看着四周:“咦,这是哪里?”
黄赤弦却是完全不累的样子,双手背在身后,故作老成:“这是你的来时路。”
章雪萱:“阿弦,为什么我长大以后,就看不见你了。”
黄赤弦说道:“因为我讨厌大人。”
章雪萱:“阿弦,下次什么时候还能再见你。”
黄赤弦却只是坐在边座上,晃晃悠悠地晃着小腿,将自己的一生唱成了一首打油诗:
“朝供香火暮来酒,百年逍遥乐悠悠,黄仙并非无情兽,今以吾血化汝愁。”
章雪萱歪头:“你说什么?”
“我本是一只逍遥自在无牵无挂的黄鼠狼,却喝了你家好多酒,吃了好多肉。”
“不该嘴馋,与你家族朝暮与共,纠缠百年,平白欠你们因果。”
黄赤弦笑着,将章雪萱往卧铺上一推。
“不过来这世上,食人香火,替人消灾,天经地义。”
“从此你我两个,互不相欠,再不相见。”
章雪萱从睡梦里惊醒,她正在一辆疾驰的火车上,刚才好像梦到了坠落。
她打开手机,是妈妈打来的电话。
“萱萱啊,怎么不接妈妈电话啊。”
章雪萱笑道:“妈妈,我才离开家多久,还在火车上啊,正在睡觉呢。”
“妈妈刚才做了个噩梦啊……”电话那头却是痛哭。
不知是什么噩梦让妈妈半夜也要打电话来哭。
章雪萱听完,点点头:“知道啦,妈妈,我会注意的,一定不让您担心,一到学校就先报平安,保护好自己。”
她摸摸手腕,却发现手腕空了,问了一句:“妈妈,你记不记得我有个水晶的手串,是不是落家里了。是从以前家里供的……嗯……家里供的什么来着……”
“你哪里有什么水晶手串,”电话那头说,“你从小手腕上一戴东西就喊痒,娇气。”
“还有那种封建迷信的东西,家里哪里有供什么菩萨,家里不信这个的。”
章雪萱听话地听完妈妈的叮嘱,挂断了电话。
可能是自己记错了,谁知道呢。
妈妈都说没有,那就是没有吧。
她抬头看向窗外,一望无垠飞掠过的田野尽头,正是晨曦微露。
真好,她正好看到了,那初升的太阳。
第一缕晨光刺破山雾探入门内,
金黄色的一束,爬到黄赤弦脚边。
黄赤弦面前那口棺材里,女尸已经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她这才像是浑身卸了力一般,步履蹒跚地跌坐在台阶上。
好一会儿才坐稳,两只小手捧着圆圆的脸,乌黑的眼睛里映出太阳初升的边,看这最后一场日出。
在变成金色的沙,被风吹散前,
这偷天大盗喃喃自语着:
“萱萱,别怕。”
“我把太阳,给你偷回来了。”
这一案结束了,下章再收一下尾[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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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萱萱是怎么知道阿弦名字的小剧场:
刚上小学的萱萱立志要知道家里无口住家仙的名字。
于是拿着字典从A开始一个一个点过去,点了一个半个月才到C。
后来有一天又不小心睡着了,发现风乱翻字典,而那一页的弦字油亮油亮的,萱萱就知道了阿弦叫阿弦。
于是萱萱又锲而不舍如法炮制,知道了阿弦的全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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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食人香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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