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了一晚上的叶欧佩西甚至还没倒在舒服的床上休息上一会儿，魔女高八度的尖叫就骤然响起。他疲惫地想：要是能在脑海里安装一个音量调节开关就好了。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是哪个环节出现了偏差吗？”叶欧佩西回想之前的操作，确实每个步骤他都是严格按魔女说的做的，应当不至于有错漏。
“每个环节都没错！”娜露利荷激动地叫嚷道：“就是每个环节都没错，所以才更不对劲！”
“你这是什么意思？”叶欧佩西揉了揉开始发疼的脑袋，他觉得这个魔女好像在无理取闹。真是莫名其妙的。他奔波了一天，只想吃点甜甜的面包圈，然后香香地睡上一觉。
娜露利荷白眼一翻，“你见过人回答问题用“叮”的吗？”
叶欧佩西的瞌睡瞬间被惊醒！什么意思？“可是那时你明明……你说“是的”，所以我才告诉叶茹妲的呀！难道，吉拉米其实并没有回答？！”
天呐，他该不会欺骗了叶茹妲吧！那个可怜的女孩儿听他说“是”的那一刻有多满足多幸福啊！叶欧佩西不敢想，万一明天早上叶茹妲的养父母再问他些什么，他该怎样回答……
“你说什么呢！”娜露利荷有时候真为所谓正派人士们头疼！他们的脑袋像是块榆木疙瘩！“你都听到了，当然是回答了啊！”她不耐烦地解释道：“我深谙禁忌魔法，自然能分辨出他话中的意思，但对于你们这些普通人，他说的就是“叮”，就是个闹铃响儿，就是个敲桌子关电灯的声儿！”
“怎么会……”叶欧佩西又梳理了一遍当时的情景，试着分析：“首先，吉拉米回应得并不是很快，说明他还活着，但距离我们这里十分遥远。这也说明若是想要实地求证的话，几乎没有可能。”
“第二，他两次都是只简单地回复了同一个音节，你说你能体会到这是“是”的意思。若确实是吉拉米本人回应，他为什么不说点别的，而只说了这个……是不是，他存在某种不便，不能正常地回答叶茹妲？又或者，他又到了威胁，遭遇了危险情况？”
“第三，吉拉米两次回应时间有所差异，第二次回答明显间隔时间较长。是他的距离在移动，变得更远了？还是说我们的问题没有被很好地传递过去，导致他听不清，导致延迟？”
叶欧佩西习惯性地摸着下巴，继续想：“由于连接是我们主动发起的，对方无法反向主动传递什么，而发动此魔法阵需要叶茹妲极强的愿力，这会损耗她的精神，对一个时日无多的人来说，这种行为最好不要再重复，所以我们缺乏再次验证的机会，只能凭空推测。”
“推测得很有道理，不过……”娜露利荷咂咂嘴，“一点也不实用！”接着，她骄傲地一扬头，说道：“其实也没有那么复杂，我就能排除一多半原因。要是什么都像你这样先啃上半本子书，搞出一大堆连线题才能确定，世上的事就都不用办了。”
“你说。”
“咳！咳！”娜露利荷清了清嗓子，竟也学着叶欧佩西那样说：“首先，吉拉米不可能有危险，也没有被威胁，如果那样，照片就不是轻轻地跳跃，而是该掉在地上！傻呆子，真是读书读傻了！你见过谁在危机中还能分心回答问题的？”
“第二。”娜露利荷轻蔑一笑，字正腔圆，“魔女的禁忌魔法阵可不像你见过的那些花架子，绝无可能出现传递失误，不可能有延迟，更不可能变远了。”
“以上，你所有的推理都是狗屁！哈哈哈哈！”娜露利荷像个赢了小卡片的小孩儿，吵得叶欧佩西脑瓜子疼。
心脏猛地漏跳了一下，少年倒吸一口凉气：“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吉拉米只会说“叮”这个字。”
什么才只会发出“叮”这种声音呢？一只铃铛，一个机关，一座钟表，反正……不该是一个人！
“你说，人的意识可以脱离躯体而存在吗？而一个人，有可能变成一个机器吗？”叶欧佩西颤抖着问，冷汗瞬间布满了全身。
这次娜露利荷犹豫了一下，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说：“据我所知，像【灵魂提取与重置】这样邪门儿的禁忌魔法，只被魔王赛缪尔和他的少数亲信所掌握。”
“魔王？”叶欧佩西印象里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他早就被主神打趴下了！还被削弱了力量！”娜露利荷简直恨铁不成钢。“现在嘛，他已经被牢牢控制起来，关押在鸟不拉屎的地方，全身就只剩嘴硬。他的那些小喽啰更是早都被灭了！”说起这个，她更生气了，“自己被灭就被灭，还要牵连我这种无辜的魔女，整日里东躲西藏，没一天安生日子，真是太坏了！活该！”
一个更惊人的结论正揭开面纱：有人在布拉塔大陆上偷偷使用禁忌魔法，让人类变成了有意识的机器！
是了，就是这样。有意识，还活着，却只能发出机械音，只能发出简单的单音节。时间久了，甚至“理解人类的复杂情感”这件事，都变得很困难。
窗外的夜色愈加深沉，呼呼的风声是山鬼的泣诉。从村子远处看，客房里未灭的灯火显得那样细弱，暗淡的火苗啊，好像下一瞬就要夭折在浓重的黑暗中了。
*
哒哒哒……哒哒哒……马车行走在乡间小路上，车夫还是昨天送叶欧佩西来的那位大爷。这次他车厢里是空的，不过少年仍坐得不安稳。清晨婉转的鸟鸣和太阳洒下的金辉，都无法让他开怀。
他还在想着吉拉米的事。
现在想来，这一切都透露出阴谋的影子！
叶茹妲是个幸运的孩子，她被收养了，但孤儿院在搬走后不久便倒闭了。为什么突然要搬走，为什么又倒闭了？
老院长虽然退休了，但正常来说，新接任者都理应知会他一下搬迁地址和孩子们的后续情况吧？但现在老爷子一问三不知，明显没人告诉过他。
而且，中央大陆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叶欧佩西要在魔法学院拿到前十名才有资格去，一个普通的孤儿院，又是怎么搬迁到中央大陆的呢？
除了吉拉米，剩下的那些孩子现在在哪里？他们还好好地活着吗？还是说……有人在利用这一切，收割意识和灵魂，制造任人驱使的工具！
叶欧佩西简直愤怒极了！在神光普照的大地上，连魔王都早已臣服，而人类中，却有部分叛徒做着如此残忍的事！简直比恶魔还要恶毒！
不行！他不能就这样视若无睹，他要揭发这件事！
刚这样想着，脑海里就突然弹出来一阵怒吼：“喂！你疯了！你不能对学院说这件事！更不能去什么警备厅、政务司！那样的话，禁忌魔法的事可就藏不住了！”
叶欧佩西一阵错愕。“你不是不会在早上出现吗？”
娜露利荷气鼓鼓，“怎么？你都要私自废止合作关系了，还不允许我自救一下吗？”
“你从昨晚开始就很不对劲，反应特别激烈。”叶欧佩西琢磨着，“你只睡了一会儿就跑来看着我了吧？”
“我哪有。”分明是心虚。
“放心吧，莎莎还没救出来，我不会冒险的。我是打算将此事的一些线索透露给工会会长蒲黎加。”叶欧佩西解释道。“毕竟此事是因叶茹妲的任务而起，在执行任务过程中遇到的古怪报告一下也属正常。而且，蒲黎加没有学院里的人那么熟悉魔法，她对学院和贵族的态度也很暧昧，我只要小心一点，应该不会露出破绽的。”
“那你可千万记得，不要描述魔法阵，也不要提你的操作过程！”娜露利荷再三叮嘱，然后才打着呵欠去睡了。别看她平时那样嚣张又散漫，她是真的很紧张被揭发呢。
“哎，你等等，娜露利荷！”叶欧佩西突然叫住了她。“叶茹妲的方法，莎莎能用吗？”尽管魔女曾说莎莎现在处于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无法反馈的状态，他还是想再问一嘴。万一呢？万一莎莎能说出一点线索出来呢？
“抱歉。”果然啊，还是不能吗……
到了学院门口，叶欧佩西拿出工会开具的任务外宿证明，顺利地进去了。今天的课在下午，他决定马上就去找蒲黎加。
少年气喘吁吁地爬上二楼，推开了工会活动室的门，激动而急切。
但……蒲会长的反应好像和他想的有些出入。
这次见面时，气氛明显比上次好多了。蒲黎加主动欢迎了叶欧佩西，“辛苦了。我一早就收到了叶茹妲一家的消息，他们说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
按照规定，她给了叶欧佩西一小袋银币作为报酬，不多不少，爽快极了。
但在叶欧佩西说起吉拉米的蹊跷时，蒲黎加却又恢复了她的冷淡，拒绝得很干脆。
“我知道你有怀疑，但我想说，其实我并不很关心那些。”她语气平静，好像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我只是借魔法学院的学生来做些任务，帮助普通人而已。至于那些魔法世界的事，是神明和神侍该管的，他们都搞不定，我更没有理由去关注了。”
蒲黎加指指书桌上分门别类的报表，继续说，“而且工会的力量有限，除了任务报酬，不得不兼营这么多业务来维持日常运转，有时城里的救济也得费些心思，我的精力有限，杂事繁多，没法投入巨费去当什么警察、侦探或者大英雄，我只关心那些提交了任务申请，或者还没提交但急需帮助的普通人。”
那对蓝眼睛还是那样漂亮，里面盛着的原则还是那样坚硬而分明。蒲黎加还是那个蒲黎加，但叶欧佩西这次好像重新认识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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