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漫无边际的混沌。
学院服的袍角逐渐变得泥泞，天与地之间只剩下狂躁的风和凌乱的雨。鸣雷响彻，犀利的闪电切开乌黑的云层，幽暗丛生，压抑的视线难觅神座下的明灯。
叶欧佩西站在如织的雨帘后，看这场淋漓从如泣如诉变成了歇斯底里。
“倒计时3、2、1，A组考试结束！”在这一片乌压压里，柯尔波克老师的声音几乎要被雨声吞没。
二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A组的三名同学都成了落汤鸡。这期间，他们每个人都灌了不下五瓶魔法药剂，光是丢掉的瓶子都叠成了一小堆。魔法咒语不间断地响起，随之亮起的小光泡儿一个个冒出来，但头顶的雷雨却没有丝毫减弱。
“怎么回事？这天是被捅了个洞吗？雨怎么就不肯停一会儿！”A组其中一个同学被雨水糊了满脸，不满地抱怨道。
“好啦，快回来避避雨吧，我带了毛巾，你们擦一擦，可别感冒了。”柯尔波克老师对A组同学的表现一点也不意外，就只是温柔地叮嘱他们注意身体。他们的成绩已经被记录下来，全部人都考试完毕就会公布。
叶欧佩西疑惑地想：这组同学已经这么努力，结果却丝毫不遂人愿，难道说是他们的天赋不高？这不对，贵族出身的孩子本就被培养得很好，如今这样，只有一个解释——魔法天气官学院的学生只能达到这个水平。
阿蓝诺尔那样的天才和传奇毕竟只有一个，他是神眷家族培养出的最为优秀的继承人。学院里的其他学生虽然家境优越不缺资源，其成就也只被框定在一个范围内。
这样一想，叶欧佩西反倒松了一口气。有些事努力没有用，比如说要他和阿蓝诺尔比，但有些事努努力还是能够得上的。至少这么一看，他的选拔大考仍然是有希望的。有希望，就有救莎莎的空间。
“不紧张了？”娜露利荷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在少年脑海中翘起了二郎腿。
“紧张也没用。”叶欧佩西觉得自己好像进步了，比起考魔法学院那时候，他要从容多了。
娜露利荷拿了把瓜子一边嗑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确实，就像当初你考试，我选人一样，再紧张也没用，能不能被叫到还不都是看谁离考场更近嘛……”
“什么？”叶欧佩西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叫，看谁离考场更近？
但马上他就懂了！莉莉芙和约朗都站在离考场最近的第一排，然后他们就是第一轮、第二轮进去考试的，接下来，站在划线区域的同学有很多都通过了考试，但站在外围的他却久久听不到喊号，心急得想借机混进去！
“那琳达老师手里拿的白板其实……只是一个感知器？所谓的随机，就是看附近还有哪些人没被喊到？”叶欧佩西越想越后怕，若是当时他没有走到琳达老师面前，那块板子恐怕也感知不到他，那他岂不是就会排在最后，所有神侍都已选择完毕才会进入考场？
“你说的什么板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等了好久才有一个弱鸡靠近过来！”娜露利荷当然不是神侍，不过魔女有自己的一套感知系统。
叶欧佩西微愣。
从他参加魔法学院的考试开始，一切就很不对劲。
于他而言，能被选中真是幸运中的幸运，但他不是被神侍选中，而是被魔女选中，甚至于他极有可能错失这个被选中的机会。他的身世天资都不大过关，甚至不如同为平民的波齐，更别说这位室友还专门为考试准备了5年。
进到学院里学习，叶欧佩西又发现，这里并不鼓励每个人都成为天才，也并不为勤奋刻苦的人提供额外的任何支持。至于本该对学生们勤加教导的神侍，更是每天都不知道在忙什么。
对每个学生来说，学院里每天的上课下课都正常极了，很难捕捉到什么不对劲。但就是这种正常，隐隐地透出一股子荒谬。
就像……你吃了一颗水果脆皮泡泡糖，咬开甜蜜的表面，发现里面竟然是咸的，辣的。咀嚼得久了，你觉得泡泡糖是这个味道的也可以接受。但，原本该是什么味道来着？你也想不起来了。
“你们神侍，最近都在做什么？”叶欧佩西突然问。
“诶？”娜露利荷寻思了一会儿，从大部分都是睡懒觉和吃零食的记忆里扒拉出来一点边角料。“最近不就是那个考核吗？就那个自定标准什么的。每个人的都要检查一遍是否完成了，光干这个就能干好久，嗯～又是个美丽的小假期了！真是天助我也。”
“你的……通过了？”
“可以这么说吧。只要没人来找我，那就是没问题。”娜露利荷一边吐瓜子皮一边说。
这么离谱的自定标准，竟然没人管？就只在乎有没有完成？叶欧佩西更疑惑了。
就在这时，柯尔波克老师的声音响了起来：“C组准备考试！”
到叶欧佩西他们这一组了！娜露利荷涣散的眼神开始聚焦，手里的瓜子也不嗑了。
一步踏入雨中，两个男生一个女生相对无言，怎么看怎么“散装”的C组，能发挥得好吗？叶欧佩西不知道，但娜露利荷已经兴致勃勃地开始猜成绩了。
柯尔波克老师拿出了沙漏，宣布：“倒计时……”
叶欧佩西抢着几秒钟，脱口而出：“我们用同一种魔法咒语会更容易见效！驻雨咒太长，非常消耗精力，不如就用烈阳咒，短而迅速，胜算更大。”
“这次考试关乎大家的毕业，希望你们俩不要儿戏。”最后这句，他加重了语气。
这是叶欧佩西想到的最具性价比的方式。通过对A组的观察，他发现同组内如果每个人都随心所欲地施不同的魔咒，合力就会少得可怜。
修伯特没回答，但也没说不。洛潘呢？居然笑了一下。
“3、2、1，开始！”柯尔波克老师将沙漏倒立过来，叶欧佩西懒得再想那笑是什么意思，聚精会神地施起了烈阳咒。
“烈阳之名，永临大地，普照沃野，神圣光明！”
“灼日滚烫，耀璨光芒，晦暗消融，无所遁形！”
雨中的少年虔诚而专注，只有小小的魔法气泡和弱弱的光围着他，他也不在意，只是闭着眼反复地吟咏唱诵。这是一场考试，但除此之外，他也希望这场雨尽早停止，不要酿成灾祸。
很快，第二道声音加入了他，是修伯特。不管喜不喜欢叶欧佩西，他并没有理由拿自己的考试和成绩开玩笑。他注意到叶欧佩西的速度，尽量与之保持一致。
“快看，雨好像有小一点！”E组一个女同学惊呼道。站在她旁边的队友马上反驳：“哪有啊？我怎么瞧着雨下得还是那么大？”
“哎呀！你看他们头上那一小块地方，是不是雨的密度小了一些？”女同学用手一指，果然，那小小的几平米空间里，雨势和周围区隔了开来。
这时考试已经过去了15分钟，A组的人表情渐渐暗淡下来，E组的人一边观望一边窃窃私语。
可以嘛！坐不住的娜露利荷已经开始原地转圈儿，她想：不枉这小子日日练天天练，效果真还能看。这咒语他也是真熟练，旁边的男同学跟上他都挺费劲。
拍在脸上的雨小了一些，但叶欧佩西并没放松警惕，因为——洛潘·福杰斯从考试开始到现在根本没发出一点儿声音！她疯了吗？这次考试可是关乎到毕业考的！
就在大家以为C组的考试会在剩下的几分钟内顺利结束的时候，一道娇柔尖锐的嗓音忽而响起。
“神明与风啊，助我降下甘霖吧！”
“生命之泉啊，奔涌不息地坠落！”
“云朵里的水汽啊，灌溉这土地！”
“速速落下雨滴，予我润泽复苏！”
“密密铺就滂沱，赐我一场倾盆！”
……
叶欧佩西简直不敢相信，她这是在召雨！而且召的是一场暴雨！
她不在乎自己的成绩，不在乎合作的队友，更不在乎可能会加重此地的雨势。她就……那么想报复他吗？
叶欧佩西见情况不对，马上用五秒钟灌了一瓶魔法药剂，然后咬着牙坚持，将烈阳咒加速了又加速。
但……顺势本就容易，逆势本就困难。在洛潘·福杰斯反水后，好不容易取得的几平米进展顷刻间便化为乌有。
“C组考试结束！”柯尔波克老师这次记录时费了一些时间，其他同学都好奇他究竟写了什么。
那之后，叶欧佩西便没怎么关注接下来E组的考试了，他满脑子都回荡着福杰斯的召雨，一遍一遍，无法停歇。
娜露利荷平时欺负叶欧佩西时觉得挺爽，但看他这样消沉难受，却也忍不住爆粗口。
“去他娘的！要我说，这气就不该白受！她那么有恃无恐，不就是觉得自己不会受到影响，也不会有人惩罚她吗？我这就教你禁忌魔法诅咒，叫她也吃吃遭人报复的苦！”
叶欧佩西没说话。报复她又能怎么样？考试成绩不会因此而改变，而远在天边的抓走莎莎的黑手，更不会在意他是因为什么而没能前去营救。
视线里，大雨如注，心脏却为干涸的痛所烧灼。
半晌，少年一瘸一拐地走到得意洋洋的福杰斯面前，红着眼睛低声说：“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对啊，怎么？”福杰斯皮笑肉不笑，将擦过雨的毛巾一把扔在地上。
叶欧佩西胸膛起伏良久，终于没忍住。他一字一句地问：“就因为别人生病时的无心之过害你出了一点丑，你便不惜搞砸考试也要拉人下水。你们贵族，便是如此傲慢，如此任性，如此不顾别人的死活，更不顾自己的任性会给这儿带来多大的灾难吗？”
娜露利荷简直都要不认识叶欧佩西了。这是那个在宴会上道歉的少年？那个为了叶茹妲给她下跪的少年？
被叶欧佩西这样问话的福杰斯脸色自然难看，不过，娜露利荷注意到，本来还在看戏的那些同学们听到这话之后，眼里也都染上了愤怒。
她想：叶欧佩西这穷小子，似乎从一个没人在意的人，变成了一个被所有人讨厌的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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