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江彦过的第一个“初雪节”，估计也会是最糟糕的一个。
那个小妖精把他自己一个人留在酒店房间里体验烈火焚身的痛苦，他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江彦躺在酒店大床上，天花板似乎在旋转，还时远时近的。
身上还一阵阵发冷，他不由得又将被子裹紧了些。
原来，发烧就是这样的感觉。
正漫无边际地想着，门突然被打开，随后是孟攸宁急促的脚步声。
“江渣渣，你怎么样？”孟攸宁推了推江彦的胳膊。
听到孟攸宁的声音，江彦昏沉的睡意消散了些，唇角微微提起。
孟攸宁甩了几下，把体温计的水银柱甩到35以下，用手焐着玻璃管，直到体温计上带上了他的体温。
“来，试试体温。”孟攸宁说着，掀开被子一角，把体温计夹到江彦腋下。
“你刚才去哪儿了？”江彦声音有些沙哑，有气无力的。
“前台没有体温计，”孟攸宁脱了外套，挂到墙上，“我去药店买的，还买了退烧药、感冒药。”
江彦这才发现孟攸宁的发顶有些湿。
“还下雪吗？”江彦问。
“嗯，下得挺大的，都已经这么厚了。”孟攸宁用手比了比。
江彦目光含着笑意望着孟攸宁绘声绘色的演示：“你的初雪节没过成。”
孟攸宁幽幽看着江彦，说：“我的初夜节也没过成。”
江彦失笑。
没过成初夜节的又何止你自己。
孟攸宁把体温计拿出来，显示39.8度的高高的水银柱差点让孟攸宁晕过去。
“去医院吧，快40度了。”孟攸宁焦急道，把体温计装回塑料管中。
江彦瞥了一眼孟攸宁放在床头柜上的袋子：“你不是买了退烧药？我先吃退烧药，不行明天再去医院，我一会儿还要回家，晚上我妈自己在家不行。”
从江彦有记忆起，江蓉就精神不正常。
她有时候会整天整天的发呆，有时候又很狂躁，摔东西打人。
江彦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要照顾江蓉，小时候没有钱，就靠邻居接济，勉强饿不死，等江彦稍微大一点了，他就开始出去做零活。
他们目前租住的房子是城中村的一个大院子，里边住了七八户人家。
江彦上学的时候，把江蓉托付给邻居柳婶，柳婶会给江蓉送饭，为确保她的安全，只能把她锁在屋子里。
等晚上江彦下班回家，就会带江蓉出去走走。
孟攸宁对江彦的家庭情况多少知道一些，相处中，总是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的自尊心。
江彦不像他，生病了有爸爸妈妈轮流看护，他还有很重的责任需要承担。
孟攸宁没有多说，目前看，江彦除了高烧，暂时还没有其他症状，他推测，估计今天在雪地里站得久了着凉了。
于是孟攸宁拿刚买的一次性纸杯给江彦倒了热水，放在嘴边吹了几下，等水温合适了，把退烧药感冒药一粒粒塞到江彦嘴里，再喂水送服。
孟攸宁把枕头放好，让江彦躺回去，又把被角掖好。
“吃完退烧药一会儿就会出一身汗，”孟攸宁说，“等汗退了烧也就退了，你等汗退了再走，我送你回去。”
江彦生平头一次享受被人照顾的待遇，看着孟攸宁为他忙前忙后，心里柔软得不像话。
见过了孟攸宁的父母，平时也能听他说一些爸爸妈妈的事，江彦觉得，大概只有这种幸福的家庭，才能养出孟攸宁这种性格的男孩子。
他虽然表面上桀骜不驯，恣意张扬，但他性格的底色却是温暖与善良。
江彦点点头。
他仰躺着的时候，额前的头发垂向两侧，左侧额角上那道月牙形的疤痕毫无遮挡地呈现出来。
孟攸宁曾问过他这是怎么弄的，江彦说他完全不记得了。
孟攸宁的手在江彦额头上贴了贴，假装不经意滑到一侧，轻轻抚摩了一下那道疤痕。
江彦凝望着孟攸宁的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
褪去了平日里冷漠坚硬的外壳，露出来脆弱柔软的内里，孟攸宁觉得，他想守护眼前这个人，一辈子。
不多时，药效开始起作用，江彦眼皮发沉，孟攸宁说：“你先睡会儿吧，等烧退了我叫你。”
江彦阖眸，意识陷入黑暗，昏昏沉沉中，他仿佛变成了自己5岁时的模样。
他不知道别人是几岁开始记事的，反正他对于五岁之前的事情毫无印象。
五岁那年，似乎是经历了一些颠沛流离，他只记得一些模模糊糊的片段。
比如江蓉似乎抱着他没命地奔跑。
比如他额角上的伤口似乎开裂不停流血，但他一点都不觉得疼。
事情虽然模糊不清，但是那时候江蓉目光中的惊恐和恨意却深深烙印在江彦的脑海中。
他不知道她在怕什么，也不知道她在恨什么。
她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江彦比较清晰的记忆大概始于K省的西山村。
江蓉带着他住到一个老房子里，村里人说，房子之前的主人都已经过世了，看他们可怜，可以让他们暂时住着。
江彦家西侧邻居是一位姓王的独居老人，对江彦很好好，时常给他们些吃的用的。
王奶奶说，她有一个小外孙，和江彦年纪差不多，等他来了可以让他们两个一起玩。
那年夏天的某一天，江彦从外边回来时，发现一个穿着漂亮衣服小男孩趴在自己家的矮墙上。从衣着打扮看，他肯定不是这个村子的人。
小男孩手里拿着一把弹弓，闭着一只眼睛，专注地瞄准他家仅剩的一块完整玻璃。
江彦拍拍他的肩膀：“你在干什么？”
小男孩一顿，收回手，弹弓上的皮筋卸了力。
他一扭头，对上江彦疑惑的目光，盯着江彦的脸，愣住了。
小男孩目光清澈干净，漂亮的眼睛形状像桃花花瓣：“你怎么长得比我还好看？”
江彦愣愣地，他不知道自己好不好看，也没人说过他好看。
反正他觉得这个小男孩是真的好看。眼睛又大又亮，皮肤又细又白，穿着又干净又好看的衣服，不像他，衣服都是别人不要的，身上干巴巴的瘦得像竹竿。
见他不说话，小男孩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问：“你叫什么名字？”
江彦把他的手拨拉开，低头盯着自己破旧的鞋子，脚尖碾着地：“我没有名字。”
小男孩眼珠转了转，正好看见树上飞来了两只燕子，于是说：“那你就叫小黑吧？”
江彦小小的眉头紧皱着，“小黑八”是什么名字，他不怎么喜欢这个名字。
小小的江彦以为这个小男孩在捉弄他，转身要走。
“小黑！你别走啊！”小男孩赶紧拉住他的手。
小男孩的手肉乎乎的，很软又很热。
“你生日是哪天呀？”小男孩问。
“1月2号。”江彦回答。
“我是2月8号，2比1大，你要叫我哥哥。”小男孩掰了掰手指，笃定地道。
江彦一脸迷茫，虽然他也知道2比1大，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他说不出来。
幸亏王奶奶把他叫回家吃饭了，江彦才得以脱身。
小男孩很调皮，整天上蹿下跳地搞破坏，锅碗瓢盆都不能幸免，他也很善良，把王奶奶刚买的一块肉全都喂给了流浪猫，怕它们饿死。
王奶奶又气又笑，直叫他“小崽子”。
这天小男孩找江彦出去玩，江彦说不出去，小男孩便把他拉到院子里。
小男孩说：“小黑，哥哥给你变个魔术。”
江彦看着他。
小男孩把两手合掌放在左侧脸旁，搓一搓，嘴里故弄玄虚地发出神秘的声音。
突然，他双手快速移到江彦面前，江彦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两只手徐徐分开，手心里赫然是一块包着彩色糖纸的糖。
“喏，给你的。”小男孩朝他眨眨眼。
江彦惊且喜，接过糖，剥开糖纸咬了一小口，表面是一层甜甜的巧克力，里边是有酒精味的液体。
“这是怎么变出来的？”江彦瞪着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小男孩。
小男孩得意地戳了戳自己左侧脸颊上的酒窝，故作神秘地说：“那是我的肉变的，你看，我这里现在少了一块肉。”
江彦看着他脸上的坑，又看了看手里的糖。
他很喜欢吃糖，但是小男孩脸上少一块肉会很疼的！
思索两秒钟，江彦把剩下的连糖带水一把糊在了小男孩脸上。
小男孩懵了。
江彦说：“我不要吃你的肉，你让它长回去。”
小男孩哈哈大笑，捧着肚子，半晌平息下来，大大的眼睛中都挂着泪花。
他说：“你这样是长不回去的。”
小男孩面上难掩落寞与担忧。
“除非——”小男孩拖长调子。
“除非什么？”江彦真的不想吃掉他的肉啊。
小男孩戳了戳自己的酒窝，“除非，你亲我100下。”
江彦半信半疑地望着他的酒窝。
小男孩见他这副表情，便解释道：“你看，那一口已经被你吃掉了，在你的嘴巴里，你每亲我一下，它就会长回来一点点。”
这下江彦相信了，他伸长脖子，在小男孩左侧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小男孩脸上残存的糖渣和酒心就这样粘到了江彦嘴唇上。
江彦一舔嘴唇，心想，原来他是甜的。
江彦盯着他的脸，看肉肉有没有长回来。
小男孩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便哄道：“我想起来了，这样是没有效果的。”
“那应该怎么样？”江彦疑惑问。
小男孩摇头晃脑说：“要在我生日那天亲100次才有效，你看，生日的生，就是肉肉生长的生，所以你今天亲它也生长不回来。”
江彦很失落地垂下眼睫。
他的生日是2月8号，江彦心里默念一遍，怕自己忘了。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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