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16日。碧空如洗,骄阳似火,无法直视。林染历经三十三个小时算漫长旅程,终于抵达上海。
先给奶奶打电话报平安,而后打车前往俱乐部。上车之前对魔都的繁华和向往全湮灭在一摁一个白坑、胀痛难当的腿脚上。
到了俱乐部,经理和教练都在忙。他被接待者带进房间,将房间内仅剩的离门最洗手间最近的一张床铺好了,匆忙洗了个澡。
自三点到八点,整整睡了五个小时。林染醒来后,在床沿呆坐了几分钟,扭头看了一圈,眼神充满迷惘。
上海,光鲜亮丽、繁华、现代化的代名词。
可这里的宿舍和他的高中宿舍也差不多,甚至还更差一些。
窗外大树在夜幕下摇晃着巨大的黑色影子,刺耳的沙沙声。壁上空调发黄,窗户四周和墙角都肆意生长着青色霉菌。林染脚头就是洗手间,大概因为水汽大,霉菌从墙根往上蔓延了半米多高。
房间内一共四张上下铺,八人间,不过他的上铺是空的,堆着箱子和绿色床垫一类的杂物。床栏杆上绿漆红锈,斑驳一片。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东一只西一只的鞋子和箱子,躺倒的饮料瓶和面包袋子。床上更是堆得乱七八糟,衣服,薯片,可乐和烟。
只有对面靠窗那一张床的下铺很有条理,轻薄的毯子,充电线卷在床头,床底有个透明的塑料箱,整齐码放着几瓶饮料、饼干和泡面。
林染去过厕所,趿拉着奶奶给准备的拖鞋离开房间。
东西向的长走廊,两边都是房间。接待者和林染介绍过,这件是宿舍,那头是训练和吃饭的地方。
选手们正在训练,激烈喊声从走廊传来。
林染摸着咕咕叫的肚子,找食堂。
奶奶怕他饿着,特意要他跟经理咨询这个重要的饮食问题。
俱乐部一日给提供三餐,一荤一素的盒饭。电竞选手作息异于常人,定在十一点一顿,四点一顿,八点一顿。
这时候正是饭点。食堂外没有牌子,一张白纸上写着食堂两字。
房间十多平大,三张长桌拼在一起,墙角堆放着两个裹着黄色胶带的大泡沫箱。
林染一进屋就瞧见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在开饭盒。
很精致的木头饭盒,连盖上都刻着漂亮的梅花。伙食不错,林染在心里欢呼了一声。
随着男生打开饭盒,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开来,同时还伴有微微刺激人口水直流的酸甜味。
那是一道浓油赤酱的话梅排骨。
“嗯——嗨,你好。”林染用学习过的得体新潮的方式像男生打招呼。
男生转过头,林染听到自己吸气的声音。
这简陋的仅被白炽灯充满的房间,男孩英俊的格格不入。毫无修饰作用的寸头短发下一张英俊面,眉眼漆黑如墨,鼻梁挺拔立体。
“——你是?”楚天舒上下打量林染,补上一句。“你好。”
“——呃,我,我是林染。”林染说着不自觉的收了收脚,想将穿着黄色带有海绵宝图案的拖鞋藏起来。
楚天舒太干净,太好看了。简单的白色板鞋,蓝色牛仔宽松长裤,白色半袖,胸前几道蓝色线条。
他是林染偶尔会在电脑手机里视频里看见在T台拽着臭脸走秀的模特,而不是站在这个墙角发霉的房间里,身上散发着格格不入的柑橘清新味道,
林染缩脚拉扯松垮的衣服下摆的动作楚天舒很熟悉,是许多人面对他时的自惭形秽。不过相对于男生的嫉妒和女生的害羞和爱慕。
林染清澈眼眸中的目光则更多是一种纯粹的欣赏。
“楚天舒。ID谷雨。”楚天舒做了一个更重要的能说明身份的自我介绍。
《无名》是匹配制的moba游戏,有排位模式,根据日常比赛中的战力积分。
想得冠军的自然都争强好胜,玩得都是带排名的排位模式,除非休闲放松、练习新英雄。
俱乐部选人也全部是从排名靠前的选手中挑选。
许多人没见过面,却早在网络世界交手了不知多少回。
楚天舒皱起眉头。不知道为什么,林染莫名有些羞赧。
林染深吸了一口气,颇有破罐破摔的气势:“你文盲!我不是骂你,我就叫这个。”
从小到大,林染的身边人都叫什么超啊,亮啊,明啊之类的。林染这个染字太冷门,就经常被人叫成柒,渐渐演变成了外号——7。他最初取ID总是重名,灵机一动,就取名是染不是柒。
没成想,网络世界也经常被人认错,也用7来指代他。他一怒,将ID改成你文盲。
“啊?”楚天舒有些错愕,倒不是因为这个容易被当成骂人的ID。
楚天舒从年前寒假接触到《无名》这个游戏来,你文盲这个ID就常年霸榜。
前些日子,端午节游戏改版更新,清积分,掉段位。
楚天舒饭都顾不上吃,一路打上去,进了前十,刚想截图炫耀。眼睁睁看到,你文盲这三个字闪着往上一跳,把他挤了下来。心里那叫一个气。
不过匹配机制,段位积分差不多的总会在上局做队友,下局做对手。
你文盲这个人,操作一流,打法凶猛。是既能让队友心梗也能让对手心梗的类型。
做队友,他打法激进。做对手,被他越过防御塔追着击杀是常事。
楚天舒一直认为这个人的皮下应该是个暴躁的北方大汉。没想到顶多一米七五七六左右,春红吃冰,有着一双圆而明亮的眼睛的小男生。
“你笑什么!”林染凶巴巴回道,虽然你文盲这个ID没有谷雨文雅。
葬礼上要哭,婚礼上要笑,每个场合都有每个场合的规矩。在《无名》这个世界里,你文盲觉得对谷雨不必太过客气。
林染站到楚天舒的身边,依次打开了排骨旁边的另外四个饭盒。
一份新鲜红润,豌豆翠绿,玉米金黄的炒虾仁。一份小炒牛肉,细碎辣椒圈和香菜,扑鼻而来的鲜香辛辣。
“我要这个!”作为无辣不欢的四川人,火车上泡面和饼干已经吃得林染嘴巴泛苦。
另外两道素菜,一道芦蒿香干,一道香菇烧面筋。
“我要这个吧。”林染拉过香菇面筋,边伸手去拽米饭的盒子,边掏手机拍照,发给婆婆,这么好,这么丰盛的饭菜,她该放心了。
楚天舒蹙着眉,看林染拉过饭盒,一个一个的打开。林染的手很漂亮,很干净,指甲修剪的很短,修长十指带有清晰的骨骼感,手指上几乎没汗毛,手背上挂了几颗水珠。
楚天舒挪开视线,坐下来。三荤两素,三盒米饭,大哥简直把他当猪养,一个人哪里吃得完。
林染坐下就夹了一筷子牛肉,而后猛扒了一大口饭,像饿了好几天。还不忘扭头招呼楚天舒,“吃啊。”
楚天舒笑着拿过旁边的筷子。林染的脸颊本就有肉,鼓起一边很像汤圆,圆滚滚,雪白。
“刚才那波就不该打,拖一波,我们复活。慢慢发育,还有余地。”
“就是,说了不要急不要急!”
“稳一点啊,不能光顾着痛快。”
脚步伴着说话声,几个人鱼贯而入。
林染扭头看他们,目光充满好奇和兴奋。
进来了四个人,也边往里走边打量林染和楚天舒,有个胖胖的男生不屑地哼了一声。
林染不明所以。
一个瘦些,两颊许多青春痘的男生讥讽道:“大少爷,这地方可配不上你那高大上的餐食。要说你拿回酒店吃得了。”
楚天舒并不回应他,继续吃着饭,姿态优雅。
林染一头雾水。
这大少爷是说楚天舒吗?楚天舒和他们好像不太和睦。选手都是五人一组,一块上线,一块下线。
楚天舒一个人在这吃饭。
几人走到墙角边,打开林染一直没注意的裹着胶带的黄色泡沫箱子,从里边掏出饭盒。
塑料的,一盒自中间分隔,两道菜。一道酱黑色的茄子,酱汁蔓延到旁边,一道是瘦小的鸡腿,跟他们这些电竞选手似的,大多未成年。
一荤一素,另一盒则是单纯的米饭。
林染低头望着面前精致丰盛色香味俱全的菜,显然不是一个档次的东西。
林染看向楚天舒:“这个——”
“我的,吃吧。”楚天舒神情淡淡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未成年鸡腿和酱黑色茄子,简直有中毒风险。
林染觉得眼前这份比较好,况且已经吃到一半。他小声道:“哪天有空,我请你。”
“哎,你是?”
坐在林染斜对面的一个男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正将两根方便筷子交叉着,摩擦掉上面的毛茬。
“林染,出淤泥而不染的染。我ID叫你文盲。”林染很快在心里总结了一下刚才和楚天舒自我介绍的经验。
“哇!”男生惊叹着,放下筷子。站起来,探过身,向林染伸出手。
林染诧异地匆忙起身。
“咱们同姓,我叫林松,ID叫相思。你是今天刚到吗?”
林染点头。
林松道:“那好好休息,估计过两天会给你编队,真希望能和你做队友。”
林染闻言,不禁有些得意。
“待会要是没有训练,咱们组一局,玩玩。”
“好啊。”
两个人欢欢喜喜的做了约定。
楚天舒瞥了林染一眼,在心里给林染下了一个自来熟的定义。
几乎可以预见,贫瘠的、厉害的、自来熟的林染很快同其他选手混熟,如鱼得水。
并非他,像一条误入浅水区的深水区鱼类,留在这里可能会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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