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夜,雨势渐停。
寝房没有掌灯,床榻的石壁暗门后,公主的尸首正躺在棺椁里。
姜玖静坐在对面,一墙之隔,她的眸底一片死寂。
直到门外的通报声打破一室静谧:
“公主,温乔彧已经抓到了。”
姜玖轰然起身!
房门拉开,温乔彧正被暗影绑着立在不远处的回廊尽头。
饶是身处险境,他依旧泰然处之,“公主既已许我自行离去,何故又如此作为?”
姜玖款步靠近,眼神因压着恨而略显空洞,“温乔彧,你知道,你为什么杀不了本宫吗?”
迎着男人慢慢蹙起的眉心,她的唇角轻轻一抬,“因为本宫的血,能解百毒,温乔彧,你失算了。”
“哦,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他似乎没有任何惧意,还真应了谢祁那句,就算千刀万剐也无法令他真心忏悔。
白衣翩然,温润如玉,近在咫尺,又高远如皎皎明月。
昔日的公主便是被他迷住,那句“阿玖,本宫虽贵为公主,可看着温乔彧,只觉与他有云泥之别”如今想来,姜玖只觉怒不可遏!
可她没有失态,她只是懒懒围着温乔彧转了一圈,似乎在回味着他的音容样貌。
这样的反应,着实超出了温乔彧的掌控。
“公主?”他被打量得有些不解,恍惚间,大掌被她的柔荑紧紧包裹。
这样的主动,在他与公主以往拘谨的相处中,还是头一遭,他下意识想要抽回,却听姜玖倏然问道:
“给本宫灌鸩毒,是太子的意思吧?告诉本宫,杀本宫时,你可曾有过不舍?”
温乔彧被问得有些迷茫。
她莫非还留恋着他曾经给予她的虚假温情?
不等他斟酌措辞,她又自顾自道:
“本宫的暗影阁承袭已故皇后,它与父皇的谢家军,像极了帝后合力,可实际上,二者却貌合神离,父皇早腻烦了暗影阁事事掣肘,他表面闭关,实际想太子对本宫动手,这是党争,你也不过是颗棋子,所以,本宫不怪你。”
不怪他?这是……原谅了?
本以为,若真支不走暗影阁,他的死士只好殊死一搏,眼下,若公主真的原谅了他,是不是意味着,此番行动又多了一成胜算?
生平第一次,温乔彧的云月之姿沾了尘土。
“温乔彧,本宫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只要你拒了太子的差事,并留在公主府上,本宫承诺既往不咎,暗影阁依旧有你一席之地。”
他不敢置信地抬眸去看,眼前人眉宇间带着调侃,唇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默了一瞬,温乔彧轻笑着摇头:
“公主自己说的,我既无家世,也无官职,做个面首,已是极大恩赐,更何况,我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公主既已宠幸旁人……”
顿了顿,他眉心拢起微不可查的嫌恶。
一个残花败柳,他碰一下都觉肮脏!
可就像他的心思被她窥探,她竟又妥协了一步:
“本宫知你志不在此,本宫也不喜欢勉强,故,你只需做个暗影即可,只要本宫能日日看着你……”
她伸出指尖,绕过他胸前的一束发,百无聊赖地把玩着。
温乔彧不解,“公主何故对我如此纵容?”
眉眼被她的指腹温柔划过,下一刻,她的话,让他油然而生的优越顷刻间荡然无存:
“温乔彧,你要感谢你这张脸,若非你有几分像他,单凭你背叛本宫一事,本宫就有一百种方法,将你折磨得痛不欲生,本宫要杀的人,就凭太子那个窝囊废,能护多久?你当本宫的暗影是吃素的,嗯?”
后面的话,温乔彧已经没心思去听,他满脑子都是那句:若非你有几分像他……
他?
他是谁?
为何从未听她说起过?
这么久的情意绵绵,她只当他是替身?她在他身上找别的男人的影子?
她会轻而易举地原谅他的背叛,不是因为她爱他入骨,仅仅只是因为,他有几分像别的男人?
这怎么可能!
不甘,震惊,屈辱,愤懑……
各种情绪交织,温乔彧刚要质问,就见姜玖猛地抽回五指,直了直背脊:
“那晚,有流民进了本宫的房间,你护驾来迟,知道是谁救了本宫吗?是谢家军中的一名小将士,本宫跟谢祁要了他,被本宫宠幸的人,实则是他。”
难怪那个流民事后没来找他讨赏钱,原是被杀了!
可即便如此,救她的人,也不过是谢家军中最不起眼的将士,想当初他废了多大功夫才令她另眼相看?到头来,还比不上一个小将士?
许是胜负欲作祟,温乔彧平素清润的嗓音莫名带了几分低哑,“救驾是谢家军的本分,难道这便能让公主宠幸至此吗?公主的情意,也未免太廉价了。”
姜玖似乎对他的揶揄充耳不闻,她只是轻轻拉开唇角,笑容清浅,“他的脸,比你更像他。”
额角青筋隐隐跳动,温乔彧嗤笑:
“既然如此,公主还留我在身边作甚?公主莫不是想把这世上所有像他的人都尽收囊中?”
此话一出,她的眸底突然涌出无法压抑的偏执来:
“是啊!本宫当然知道,本宫捧起的,不过是些零散的虚妄,可即便是井中的残月,本宫也要!眉眼像的,背影像的,鼻子像的,嘴巴像的……”
晨曦将天际镀上一层暖光。
府外响起一声通报,“公主,谢家军有人拜访。”
“请!”
姜玖眸光亮了亮,转头对沉浸在震惊中的温乔彧命令道,“温侍卫,随侍。”
这一声“温侍卫”,让曾在公主府众星捧月的温乔彧,一夜间沦为暗影。
突突的脚步声听在温乔彧的耳中,无疑刺耳非常,他亦疾步跟在姜玖身后,直到在待客殿前站定。
寒风吹动一袭月白色长袍。
温乔彧讶然,此人的眉眼,竟和他有七八分相似!
对方听见声响,无声投来注视,他的目光精准落在姜玖脸上,随即粲然一笑:
“公主,允之来了。”
允之,顾允之,谢家军后来居上的新星小将,姜玖有所耳闻,但……好像长相不太对……
顾允之的声音如清泉流经石涧,清润非常,比之温乔彧更添明媚,一双湿漉漉的眼眸明明人畜无害,却在望向温乔彧时,莫名挑起似有若无的促狭。
挑衅悄然拉开在周遭。
姜玖自知谢祁手下能人辈出,她满意勾唇:
“院落给你收拾妥当了,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本宫开口,本宫既宠幸了你,便会给你名分。”
无需多做解释,顾允之当即会意。
他面色一沉,抬手指向温乔彧,“此人图谋不轨,我想公主把他赶出府门。”
当真是,一瞬入戏。
顾允之话音一落,姜玖便瞧见了温乔彧袖口中攥紧的褶皱。
她似睨非睨地望了一眼顾允之,颦眉摇头,“除了这个。”
“公主果然更偏爱他。”顾允之喃喃低语。
对上他眉心转瞬即逝的落寞,姜玖唇角微扬:
“温侍卫如今是暗影阁之人,你若心中不快,本宫便将令牌给你玩几天,你想怎么惩罚他都行,只要别太过分,如此可好?”
话音一落,就连顾允之都震惊了。
令牌?玩几天?这般儿戏?
当然不是。
顾允之是谢祁的人,能跻身小将,他的身手足够护住令牌。
而之后顾允之的针对,也能给他监视温乔彧一事冠上了冠冕堂皇的借口。
后院嘛,女人也好,男人也罢,拈酸吃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
半月部署,建康的细作窝点被谢家军暗中盯住,奈何温乔彧的印章尚未到手,无法做到斩草除根。
皇帝出关前一晚,魏梁交界郡果真传来急报,谢祁带领谢家军匆匆北上,建康一时间孤立无援。
万事俱备,温乔彧的计划俨然已经万无一失。
更阑人静。
暗中折回的谢祁未着盔甲,只做寻常公子的打扮。
玄色鹤氅随风荡了几下,他站在陡坡处,微微眯起眼眶,望着万籁俱静的皇城,声音听不出喜怒:
“这么久了,公主还没脱下温乔彧的衣服吗?”
姜玖回,“今晚脱,最佳。”
谢祁轻笑,“公主还是没能明白我的意思,欲擒故纵的把戏,对温乔彧这样的男人无用,他不爱你,所以,即便你将顾允之捧上了天,他也不会在乎。”
“本宫有说过要他在乎吗?”姜玖负手,眸中似有什么情绪在慢慢攒动。
谢祁敛去笑意,目光沉沉漫过眼前人的身段,最后停在她微微蜷起的手掌心。
那里有长年习武留下的薄茧。
“今晚子时,本宫会将图腾送出公主府,记得派人接应。”
本着多说多错的原则,姜玖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谢祁面上终于多了些动容,却也只道出一句,“多加小心。”
回应他的,只有马蹄翻飞扬起的泥泞。
——
公主府中。
顾允之无端丢了暗影阁令牌,毫无疑问,温乔彧成了唯一的嫌疑人。
寻到温乔彧时,他正悠然饮茶,一派闲适。
顾允之目光一暗。
他原本生得温润,然,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因阴鸷而露出下眼白,不笑时,如沐春风般气质荡然无存:
“识趣的,乖乖交出令牌。”
“令牌?”温乔彧有些疑惑。
的确,皇帝明日出关,他是打算今晚动手偷出令牌,调整个暗影阁出建康,如此一来,即便第二日公主发现了,也为时已晚……
可动手的时辰还没到啊……莫非,这又是顾允之寻借口找他茬来了?
然,不等他思忖,顾允之已执剑而来!
温乔彧匆忙避让,“顾允之,这段时日你处处针对我,我忍你良久,你别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又如何?就凭你,也配站在她身边,你算什么东西?”
顾允之发了疯,他眸底猩红,握着剑柄的指尖微微颤抖,出手时招招致命。
温乔彧被迫反击,二人厮杀间,一袭华服出现在院门之外。
“住手!”姜玖出言呵斥。
二人动作一滞,下一刻,姜玖疾步上前,扬起手“啪啪”两声,一人赏了一巴掌,动作行云流水。
力度不大,侮辱性极强。
温乔彧不敢置信地捂着脸颊,而顾允之,他的脸上竟多了一抹暗爽之色,就连唇线处淬了寒芒的犬齿都没来得及隐藏。
“活腻了?敢在公主府动手,看来本宫这段时日对你二人太纵容,让你们忘了自己的身份!”
“公主,温乔彧他偷了暗影阁令牌!”回过神来的顾允之,声音有些焦急。
姜玖挑眉,眼神扫过温乔彧,无声询问。
温乔彧咬牙,从嗓间挤出四个字,“属下冤枉。”
“冤枉?”
姜玖冷笑一声:
“公主府戒备森严,你难逃嫌疑,另外,本宫既把令牌给了顾允之,那他便是暗影阁的主子,你对主子动手,就是以下犯上,本宫要罚你,来人!”
暗影当即递来狼牙鞭。
鞭子上的倒刺在青石板地划出泠泠声响,姜玖的命令如阴雨沁入骨髓:
“脱下衣服,配合搜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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