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尾风至,拂动顾允之烟青色的衣襟。
他动作一滞,垂眸盖住眸底的羞赧,道出的话刻意带着些随意,“臣腾不开手,劳烦长公主帮臣穿一下。”
姜玖挑眉,将他耳尖的绯红尽收眼底。
见她不动,顾允之挺直背脊,双手举了举,示意姜玖去看他手中的易容笔。
他的动作幅度很大,里衣随之又滑开些许,露出少年初成的宽肩。
半干的墨发打湿一片水渍,半遮半掩间,这副生机勃勃的身体像极了在欲拒还迎。
姜玖饶有兴致地盯了他半晌,终于起身,抬步上前。
顾允之心跳怦怦。
随着眼前人靠近,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可她的气息像是找准了方向,一个劲地朝他肺腑蔓延,直到他受不住,胸口开始剧烈起伏。
她踮起脚尖,轻轻靠近他的面门。
清浅的呼吸吹拂着他的睫羽,他颤动着薄白的眼皮,慢慢闭上双目。
像是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推着他不断后退。
顾允之身形有些踉跄。
身后,是黄花梨木桌案,他单手撑住,想借力稳住身躯,不曾想,她的气息转而移至他的耳畔,道出的话,却将暧昧的氛围打得粉碎:
“顾允之,记住了吗?明日带着秋梨赴宴,按照这个感觉演。”
顾允之猛地睁开双眼!
姜玖已经抽身离开,转而又坐回了铜镜前。
“长公主,您……”顾允之眉心蹙起无辜的控诉,“您太过分了……”
“我在教你。”
姜玖拿起易容笔,一边对着铜镜比划着,一边解释,“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于湖刺史既是个杀人焚尸的恶陀,眼光势必毒辣,就你那拙劣的演技,想要骗过他,恐怕还要费上些功夫。”
“有那么明显吗?”他咕哝一句,轻轻理了理衣袍。
姜玖转身轻笑,“秋梨尚未碰到你的衣角,你就持剑要杀人,之前对温乔彧也是如此,就连现在看谢祁的眼光也不甚友善了,顾允之,你知道因为你藏不住小心思,本宫替你收拾了多少烂摊子?”
见顾允之错愕着不说话,她慢慢敛去笑意,“本宫对你有愧,所以一直都没苛责过你,但是顾允之,人总要学会成长。”
有愧?
有什么愧?
顾允之不明所以,索性不去深思。
他只是蹲下身,趴在贵妃椅扶手上,将瘦削的下巴抵上姜玖的胳膊,“臣就知道,长公主会心疼臣的。”
那模样,像极了一只摇尾乞怜的大狗。
姜玖轻叹,抬手揉了揉他头顶,“于湖刺史给朝中去信,无疑算准了本宫会无功而返,听谢祁说,去信的方向是虞尚书的府邸,如今来的人是你,他势必会起疑心,派秋梨侍奉只是开胃菜,明日赴宴他还会多方试探,你要小心应对,莫要再失了分寸。”
“嗯,知道了。”
他贪婪地盯了姜玖的易容动作,见她学得差不多了,起身要离开,他才轻轻扯住她的衣袖,“公主,今晚,可以不走吗?臣鲜少能有机会同您单独一起,臣……”
姜玖垂眸,清澈的瞳仁从始至终清醒自持,“明早秋梨姑娘要从你房内出来,对她多些耐心,她是本宫的暗影,更是你的下属。”
衣料如水,从他掌心划走,再起身,姜玖已经迈了几步,只留给他一个淡漠的背影。
“臣明白。”顾允之蹙了蹙眉,收起方才的缱绻。
昏黄的烛光中,他又变回了那个听话的狼崽子。
见姜玖行至门槛,顾允之握了握拳,终于鼓足勇气问出心中的疑惑,“长公主,您与谢祁,不是传言中那样,对吗?”
“顾允之。”
姜玖顿了顿,抬手拉开房门,月光与纱灯交织,在她脸颊投下浅浅翳影,她侧了侧脸,淡淡丢下一句,“你越界了。”
望着她与谢祁并肩、逐渐融入夜色的背影,顾允之慢慢收紧五指。
他眸底猩红,唇角轻轻发着颤。
默了良久,他才暗哑着嗓音对秋梨道,“进来吧。”
……
晨曦洒进竹林时,楼阁上的女子轻轻推开窗牖。
她身上穿着宽大的烟青色衣袍,未绾发,透亮的皮肤上泛着朝光,可仔细瞧,她脖颈上密密麻麻全是红痕。
有人将一切尽收眼底,偷偷上报给了于湖刺史。
顾允之执着茶盏,有婢女推门进来,入眼便是坐在奁盒前仔细挑选发誓的姑娘。
“顾卫将军,刺史夫人唤秋梨姑娘……”
对方话音尚未落完,顾允之眉心一蹙,“之后几日,本将军要秋梨相伴,她哪儿也不去。”
声音清润,却不容置喙。
婢女诺诺退下,顾允之瞥了眼秋梨,淡淡道,“护好身上的痕迹,赴宴时谨慎些,别碰了酒水穿帮了。”
二人携手走出竹林,于湖刺史迎面而来。
顾允之停步,抬手摘了一朵娇花,随意簪在秋梨的鬓角,他垂眸,想着昨夜怦怦心跳,眼底顿时一片潋滟。
然,当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抹华服时,指尖下意识一用力,娇花当即被碾得粉碎!
“谢将军从何处来?”顾允之上前一步,伸手拦住他的去路。
姜玖执起锦帕,替谢祁拭了拭额角,借故拉着谢祁绕过顾允之,连一个正眼也未给他。
身后的注视有些慑骨,转弯时,姜玖目光如鹰隼,暗含警告地瞥了他一眼。
再往前,就是会客大殿,谢祁有些好奇,“按照顾允之背叛过你这个逻辑,你二人水火不容也算合理,可我瞧他不像是在做戏,你昨夜与他说了什么,让他突然对我敌意这么大?”
姜玖有些头疼,“他压不住情绪,于湖刺史是只老狐狸,我怕顾允之对公主的情意藏不住,没办法,我只能利用了他的善妒心理了,至少,他对你敌意越大,便越能掩盖其他情愫。”
“哦,所以你就拿我当挡箭牌了?不过,他的妒忌,也不是空穴来风……”
见姜玖又要拧他胳膊,他话锋一转,“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真相?他这么一直纠缠着你,也不是长久之计。”
语气中带着淡淡的醋意,可姜玖却没听出端倪。
她无奈叹了口气,“再等等吧,他越是如此,我越怕他对自己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人活一世,还是要往前看的。”
谢祁睨了她一眼,“是啊,你想顾允之往前看,教训秋梨不可因复仇而牺牲清白,到了你自己这里,就只剩一句,不要我多管你闲事了。”
姜玖:“……”
进入偌大的待客厅堂,早已有人候着。
里面大多数都是于湖刺史的食客,他们之中各自代表着朝廷中的势力,又各自为营,随着利益的牵扯而形成巨大的关系网。
逢迎拍马,攀附讨好,殿中一片热闹。
入座时,姜玖居高位,谢祁与顾允之次之,再往下,就是于湖刺史。
他将顾允之对谢祁的敌意尽收眼底,视线落到秋梨身上时,转而多了些戏谑与打趣:
“秋梨姑娘是下官府上的养女,早听她念叨,说顾卫将军少年得志,风流倜傥,倾慕已久!我这耳朵啊,都要起茧子了……”
秋梨假意羞赧。
“秋梨啊,听婢女说,顾卫将军对你很是满意,为父就将你送给将军了!为顾卫将军的妾室,父亲自是不能薄待了你,待会儿宴席结束,为父要好好和你交代几句,再给你准备些钱财……”
他自诩是秋梨的父亲,这让顾允之没了搪塞他单独见秋梨的借口,真可谓是,老谋深算!
众人附和,“刺史大人当真是宠女儿……”
恰逢此时,一声不合时宜的打趣漾开在周遭,“秋梨姑娘姝色无双,可美则美矣,就是缺了些性子,如此骚.媚之姿,竟能入得了顾卫将军的眼,当真是奇事,我们都当顾卫将军的喜好与谢将军一般无二呢……”
这一番话,成功将战火引到了姜玖身上。
顾允之出身谢家军,当初也是被公主相中,要进了府,虽说之后表明,一切不过是顾允之忍辱负重,然,各中细节旁人无从知晓,顾允之的“以色上位”便像极了烙印,永远无法磨灭。
所以这声揶揄,顾允之该恼。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顾允之恼了,无疑是在拂长公主的面子,他若不恼,便是对公主仍有旧情。
这样进退维谷的挑唆,可谓是被于湖刺史玩明白了。
姜玖垂眸,无声拉开嘴角。
秋梨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暗中扯了扯顾允之的衣袖,倾身上前递出一杯清酒,“将军,您昨晚说的,最爱秋梨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是吗?”
这一番含糊其辞的娇嗔,委屈中透着些狐媚,让大殿中的男人当即倒抽一口冷气。
“走。”
秋梨朝他吐了个唇语,顾允之当即拂开秋梨手上的酒樽,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打横抱起。
他起身,眼神一刻也没离开怀中的姑娘,“各位,失陪一下。”
说罢,他抬步走出大殿。
“又动情了,哈哈哈……”
挑起话题那人被拂了面子,自顾自找了个台阶,转而又将矛头对准了姜玖,“长公主,您瞧瞧,好歹是公主府出去的人,竟这般粗鄙,当真是虚有其表。”
姜玖握着酒樽,寡淡的笑在唇角扬起又落下,始终未达眸底。
周遭慢慢没了声响,一时间,殿内落针可闻。
姜玖招了招手,当即有婢女上前。
她执着酒壶倒了一杯清酒,放上托盘,抬手示意道,“给这位……食客送去。”
她咬住“食客”二字,皱眉发笑。
婢女照做。
那位食客的笑,慢慢僵在脸上,可碍于面子,他并未接下。
姜玖挑眉,“这位食客,你妄议谢将军、指责顾卫将军时不是很有骨气吗?怎么这会儿本宫赐酒,你反倒是不敢喝了?”
于湖刺史轻咳一声,“郎君放心,只是杯清酒,长公主还能杀你不成?”
是安抚,更是给姜玖的警告。
对方面色松了松,似估摸着大庭广众之下,长公主也不敢动手,于是心一横,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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