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卿霖的邀请让楚嫣措手不及。
她像受惊的猫,瞪大了眼睛,心底挣扎了一个轮回,最终仍可耻地没挡住诱惑,默认了。
等等,再等等。她对自己说,且容她再贪恋几日,她一定会记得朋友的分寸,不会逾越,更不会扰乱他现如今的平静生活。……
毕竟,这个世上,她也仅剩这点偷来的温暖了。
便这样,次日一早,听从卿霖的叮嘱,楚嫣乖乖从王府门房请见,光明正大、手脚局促地被领进内院。
穆王没有娶妻也未纳妾,卿霖便是下人们默认的后院主人。借了远房表妹的身份,楚嫣被自然安排在主院客房,距卿霖几墙之隔的地方。
她既欣喜,又惭愧。粗糙惯了的手足甚至已不习惯那些锦衣玉带,躺在厚厚的缎床上,她好几日睁着眼不能入睡。
她已经忘了很久小时的生活了。置身王府的安逸富贵中,她只觉自己格格不入,像是跳梁小丑误入了堂皇大殿。
幸好,还有卿霖在。
自她进府的大半月,穆王都不曾回府,据卿霖说是其恰好外出办事。
——他含笑向她解释,穆王身为万军统帅,一向身先士卒,为公事常常“忙的脚不沾地”,让她“无需多管”。
卿霖与穆王的感情,楚嫣曾远远旁观,然而靠近才知他们究竟有多亲密。
那是历尽千帆后的相守。超越性别、超越身份,不管在外人眼中相差有多悬殊,他与他,都是无可辩驳的亲密爱人。
楚嫣为此感到自卑,惘然,乃至难以言喻的向往。
她忽而对他们的相识和相恋产生好奇。于是,平淡温馨的相处了几日,逐渐褪去陌生感的她大胆问了卿霖这个问题。
彼时,换了身轻便装束的卿霖,正躬身侍弄着院里那片他亲手种的花木,方巾束发、挥锄利落,鬓角汗星点点,活似个耕读为业的俊书生。
楚嫣呆头鹅似的立在一边,脱口问了,便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等待回答。
卿霖的动作流畅依旧。他认真干完了手上的事,其后擦手拭汗,平复呼吸,环顾着平整过的院落,眉眼温和满足。
“你看,这片花木我已种了快两年了。”他道,嗓音微低,“准确地说,是一年八个月零四天。”
这些花木,是他自到王府,养好大半伤病,能双脚下地便开始种的。
“卿霖儿身为罪宦之后,风尘之流,是将军把我从火海里捞出来,救了我的命,给了我这个家。”
*
直到如今,卿霖已能很平和的去回想往事。
包括那些年泥淖里的煎熬,在恣意放纵与自我毁灭之间的挣扎。
——被打碎所有骨头与尊严,成为一名合格的妓.子,对易庭轩这样的少年来说,是一件过于困难的事。
或许,真正从易庭轩变成卿霖儿,是他听闻楚嫣“被救”的那瞬。
并非痛恨同伴的遗弃,只是他那瞬间忽然恐惧的意识到,他连这样的“万一”也不可能有。他已是卿霖儿,只能是卿霖儿。
所有的未来与希望,早在景明十二年就与他无关了。他是再无未来,再无希望的人。
因此,成为卿霖儿的他纵情声色,不再顾惜皮囊与所谓的尊严。他艳冠京都、狷狂峻介,引得无数轻浮浪子豪掷千金只为买他一笑。
卿霖儿不屑,亦无所谓,随手挑了出手最大方的那个,而后被凌.虐得体无完肤。
将军便是这时第一次救了他。如天神骤降,挽他于冰火地狱。
此后很久,他仗着“大将军”的威名,不再被时刻催逼着接客。二人表面是恩客与妓.子,实则更像一见如故的知交,谈天说地、无所不论。
将军成为卿霖儿唯一的,亦是最珍惜的朋友。
那么,他们如何从朋友变成恋人的呢?卿霖脱离回忆,对楚嫣满是怀念地道:
“我们相识一年,将军恰遭大劫,阵前被召,为政敌设伏追杀,身受重伤,不得已藏匿花楼韬光养晦。”
能以微贱之身助朋友一力,于那时的卿霖儿而言,是种难得的慰藉。至于二人之后的朝夕相处与情难自禁,既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将军与妓.子,其实他肯要他已是他莫大的幸运,遑论未来如何。那时的卿霖儿是没有想过未来的。
那么,如何有了如今的好光景?
从头听到尾的楚嫣,轻声问。
这回卿霖却没细讲,揉了揉她的头,像看自己亲爱的小妹妹。
“小姑娘问这么多干什么,既然如今是好光景,尽情享受便是了,何必问个子丑寅卯。”
灼灼春光里,他似青山隽秀,所有过往,不过付诸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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