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弋站在门口没动,只用眼神询问他有什么事。
今见山指了指墙:“帮我看看?”
指的是一面挂满木质相框的墙,从这个距离有一部分看不见。
游弋只好走进去,站到他旁边挨个看一遍。
相框的形状有圆有方,有卷边有雕刻,每一种感觉都不同。
游弋问:“家用?”
“嗯,”今见山看他,“我家。”
“风景还是人物?”游弋仰头看向最高处一排。
今见山扫过他的喉结,往一直盯着他俩的石昊那边扫了眼:“有讲究?”
“方属阳,圆属阴,人物避开凶位。”
这话换别人说不奇怪,但从游弋嘴里听到就莫名让人觉得违和。
今见山愣了一瞬,有点想笑:“建筑也学风水?”
游弋从高处一路看向中间,低声回了个似是而非的话:“苦难都会归咎。”
不等今见山再说什么,他点了点正前方一个没有任何点缀的方形相框:“这种不会出错。”
下了单两人打了招呼就从院子里出来。
路过一个咖啡屋的时候,今见山问:“去喝点儿东西?”
“嗯。”
咖啡屋不大,几张圆形小桌配了单人座椅,两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服务员过来递了张木质雕刻的菜单,今见山接过后点了杯苏打水,然后递给对面。
游弋懒散地窝在椅子里没接:“一样。”
今见山看了他几秒,收回后对服务员说:“两杯美式,一份杏仁饼,谢谢。”
等服务员走后,他对上游弋的视线,解释道:“这家杏仁饼味道还不错,配美式更合适。”
苏打水还是美式对游弋来说无所谓,但这么坐着不说话也不合适,他问:“常来?”
“算不上经常,偶尔会顶替主管位置带宿客们过来转一转。”今见山笑说,“院子里稀奇古怪的东西太多,有时候一天时间不够,经停就会把第二天的安排往后推。”
“招人的玩意儿也实在熬人,他们逛着我就在这家店里消磨时间。有一回实在无聊,我就坐这儿盯着门口看,眼睛都快熬干了,才看到宿客从门前逛过去。”
话本身没有什么问题,但游弋望进这双眼睛里时,发现里面想表达的内容不单单只是闲聊。
果然,那点笑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解。
今见山右手搭在桌子上,五指很缓慢地敲击桌面:“游老师,这里不够古朴?”
游弋皱了皱眉,没明白他的意思:“怎么说?”
“看你对这地方好像不是很感兴趣,不会是顾及李棠面子不好直说吧?”今见山半开玩笑半认真说,“给我帮了那么大忙,不用太见外。”
游弋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态度有问题,但他又不好解释自己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
想了想,他回答:“我负责设计外立面,室内有点过早。”
谁承想,对面男人得到答案后认真说:“没听懂。”
游弋:“......”
游弋只好耐住性子解释:“我负责建筑外观,这里适合后期的室内设计做参考。”
“你那么扫一眼就确定了?”今见山靠上椅背笑问,“如果是木头雕刻的房子对你有没有帮助?”
游弋心里想的是没有,嘴上却说:“可以看看。”
“行,吃完喝完带你过去。”
正好这时服务员端着托盘走来,将东西放好后,两人拿过湿巾擦净手。
今见山拿起一块杏仁饼,刚想开口招呼一下,就发现人比他更快一步塞进嘴里了。
今见山用吃食挡住笑意,话音却没有掩盖住:“前面说的书记还听么?”
“嗯,你说。”
“很早以前有报社揶揄过,要在靠城市经济体制改革的骊城赚钱,首先得削尖脑袋找一找祖辈有没有骊城房产或土地。”
今见山吃得很慢,停下的功夫就接着讲:“话说的一点儿没错,要在包揽客流量排名第一的旅游城市里分一杯羹,可不得先有营生的资本。”
“骊城下辖的乡镇县太庞杂,经济改革的时候,把叶拂耳和陇溪所有建设的地方名,全划分成数字区域,再由上级直属管辖。”
“大兴镇被划分进17号区域,村里头却没有能留住游客的景点,所以什么民宿餐饮之类全部等同于扯淡。”
今见山喝了口咖啡,看到对面男人吃完一个又往嘴里塞一个。
每个杏仁饼差不多瓶盖大小,主料用的是苦杏仁。
所以甜中略带了杏仁的微苦,口感不仅醇香还很别致。
游弋吃得并不狼吞虎咽,也算不上优雅,看在今见山眼里却有种松了口气的舒适。
好像终于有件极小的事情,极大的取悦了对面的男人。
今见山勾起嘴角,放下杯子继续说:“眼看各个地方人群分流,书记找到空子就往林业局一坐,见到别的官场同事就拿一沓数据让评理。”
他说到这停下,轻轻叩击桌面:“游老师,你觉得书记会怎么说?”
关于耕地游弋多少了解点,但对于培育建设就完全是门外汉了。
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他对今见山摇了摇头:“这方面不了解,没有办法做猜测。”
今见山也不难为他:“前面来的时候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大兴镇外围的车辆非常多。”
游弋没注意,但还是应了声。
“如果不是大兴镇地理位置好,绝对不会划分进17号区域。所以不管是领导还是各地方官员,书记见一个逮一个。”
看他又吃下一块,今见山忍住笑:“逮住就说,三村五村、八沟六弯的路全延去了百鸟乡,建设铺路的时候挪了刘家桥,掀了张家旱厕,填了王家地窖等等,反正罗列出一大堆。”
游弋正要往盘子伸手,听到这有点意外地看对面:“你当时在场?”
话一出口游弋立刻反应过来。
不等他找回智商,先听到对面男人沉沉笑起来:“我要在场现在得六十了。”
“......”
游弋就当没问过,生硬的换了个问题:“记得这么清楚?”
“编的。”
今见山怕人恼火,又补一句:“到底是哪几家忘了,但修路用地是真的。”
游弋拿起杏仁饼听他继续往下讲。
“因为建设本就是给村民带来利益,征用的时候没有给任何补偿,书记拿上单子开始挨个算账。”
今见山:“大兴镇里的村子合算下来总共通了13条路,路的宽度、长度,占了多少家土地是一沓单子,村民当时配合建设的误工费又是一沓单子。反正大大小小能算的全都算进去,最后让林业局给个说法。”
“林业局刚开始推脱了几次,回答基本都是有问题找上面。后来见书记开始去各个区域做调查,一沓一沓的单子又开始往林业局送。终于有人受不了了,将消息一层层递交上去,最后专门派人来大兴镇做了考察。”
游弋就着故事边听边吃,到一盘都空了之后他才终于发现……
今见山保持一个闲谈的姿势基本没动过,也就是说,这一盘全部被他一个人吃了个精光。
吃完喝完,故事也讲完了,今见山问:“撤?”
“嗯。”
游弋先一步起来,走到收银处打算结账,结果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手机。
就听身后发出一声轻笑,不等他转头,男人走到旁边拿出手机。
“包吃包住我也还是赚了。”
从咖啡屋出来,游弋看了看院落上的门匾——锦乡。
之后今见山又带游弋走了两条巷子,去到一家专门雕刻古建筑的铺子。
停留时间并不是很长,快到饭点两人便打道回府。
“明天还转么?”今见山将车停在接待处前。
游弋解开安全带,想了想说:“莫诺山吧。”
今见山有点疑惑地转头:“那里适合采风?”
游弋拉上羽绒服拉链应了声,今见山也没有再多问:“行,那明天上午还是十点在这儿见。”
游弋颔首:“谢了。”
等人下车后,今见山坐在车里点了支烟。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冷淡的人,其实这种感觉说不上好与不好。
每个人经历不同,性格自然就会不同,内向和孤僻从来不是缺陷。
而据他观察,游弋并不属于这两种。
一个地方再是不符合采风环境,仅凭设计师的身份,对一种特有风格完全没有兴趣,这本身就非常奇怪。
除非是厌恶,可厌恶也需要情绪反映,游弋甚至连不温不火都算不上。
远走的身影依旧透着孤傲,今见山看不明白索性灭了烟不看了。
散去烟雾后,他推开车门往接待处走去。
“哥哥哥!完犊子了!”
“老板!出大事儿啦!”
“老大我正要给您打电话来着!”
一群人看到今见山进门,全开始扯嗓子喊,张锐凡抱上笔记本绕过沙发就要往他这跑。
“哥,死了,我们彻底要死了。”
“坐那儿。”今见山点了点他。
张锐凡刹住脚,委屈地又坐回去:“我们为这事儿忙活一整天,午饭都没顾上吃。”
今见山走到跟前,扫了一圈眼巴巴仰头看他的人,视线最后停在余桃的头发上。
他问:“被人打了?”
“老板,要是被打就好了。”
头发糊一脸的余桃生无可恋瘫倒在沙发里,目光无神地喃喃:“踏雪屋画板裂了,我在网上翻来覆去翻来覆去地找啊找啊,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说是春节过完才能做出来。春节过完......也就是元宵节后一天?”
小姚接上:“要不我委屈委屈自己,去当那画架算求。”
眼见牢骚模式开启,今见山说:“派个人说清来龙去脉。”
齐刷刷视线全看向经理,经理一个鲤鱼打挺,指着旁边的人就开骂。
“我说没说那些个家伙什不要沾上雪,看,是不是出问题了?!还说什么跟你妈似的,一天天拿人话当放屁,我要有你这么个儿子,生下来就得一屁崩死!”
“怨我吗?”小东被说急了,“哪回不是擦干净的?那板子要不是脱了漆水能渗进去?您老睁大眼在互联网上查去,板子外面比里面水分挥发的快,里面没干外面就干的话,她那板子能不裂?!”
“嗯嗯——”余桃拨拉刘海给两人狂使眼色。
张锐凡:“合着意思所有屋子地暖停了呗,用不用我再给踏雪屋说声儿,让人别拿板子出去作画,咱这破地儿没那条件!”
“咳咳——”站在二楼护栏边的几位后厨老哥一顿猛咳。
小东往上扫了眼,看到手势后领会地闭上嘴。
“查半天可算是给自己找上补了,就算跟你没关系,那板子出出进进是不是经......你的......手。”张锐凡话说得越来越小声,最后索性没声了。
整个大厅默契的安静下来,一个二个眼观鼻鼻观心,胆大的观完心后又观站立的人。
经停老板看不出喜怒地点上一支烟,随后把打火机扔到众人围坐的桌子上。
嗒地一声,打火机弹跳两下,从桌子上顺滑到地上。
声音不大却让人心跟着一跳,还没平静就听到老板说:“继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