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门前的沙枣树疯狂抖动，芳香顺着大开的窗户直往鼻子里钻，在一声巨响中又戛然而止。
游弋不记得那天为什么要回清悦园，只记得要关窗子时，他看到了站在沙枣树下捡果子的游曳。
背了方方正正的书包，雨帽前露出的卷发湿答答贴在额头上，捧了一把还未成熟的果子仰头看上来。
“吃完这些果子应该来得及。”
不知道是想让他避雨还是想吃果子，不管是什么上学的时间应该都来不及，他怎么回答的？
行还是不行......不记得了，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不知道沙枣是什么味道。
经停专车准时停在门口，游弋包裹严实什么都没带地上了车。
其实往接待处走也用不上多长时间，充其量就是一路往上走的石子路有点耗力气。
在看到另外几个人时，游弋才知道为什么要专门接了。
“小心小心，头先进别磕到脚架。”张锐凡站在一边捏了个瓜子指挥，“拿那布给人擦擦，别到时候雪水给顺流进去了。”
“诶呦我亲哥，抬八百次回回都得说。”抬东西的其中一个年轻人回头喊，“您进去成不，就这么个活儿旁边还得站个监工的，烦死了！”
“不让监工你倒是长点儿脑子，”张锐凡把手里的瓜子扔过去，“嘴皮子都磨秃噜了你以为我不烦是吧！”
另一个年轻人笑说：“你就跟我妈似的，拖个地就往边儿上一站，指挥你冰箱角里拖一拖，沙发底下拖把要塞进去拖，她不说我也拖干净了，非得显得自己也没闲着似的。”
“嘿你个活腻歪的小子，”张锐凡指他，“信不信我给大娘打电话告状，就说你是谈对象了才不回去过年！”
停车场挺热闹，游弋跟在一个胖大哥身后上了大巴。
车上还坐了个一家三口，孩子闲不住，在车厢里上蹿下跳。游弋避开走到最后边靠窗的位置坐下。
距离出发还剩下的一刻钟里，陆陆续续又上来了几个人。
大巴里开了暖气，虽然乘车环境很好，但还是闷的人想开窗子透透气。
大雪天车上有小孩这么做当然不合适，游弋脱了羽绒服抱在怀里。
他把毛线帽拉到眼睛上，只留个鼻尖和嘴巴开始假寐起来。
“咱这儿也不是正规旅游团，您还指望我说点儿像样的介绍啊？”
“来吧小张，我在车上看手机晕车，总不能就这样瞪眼过两个小时。”
“是啊，往常杨主管还能一展歌喉，要不你也展示展示自己的才艺？”
“张姐，咱俩可是本家啊，您就这么急着要看我出丑？”张锐凡拍了拍手站起来，“行！既然各位这么抬举我，那咱今儿就献个丑当一回导游。”
“来来来呱唧呱唧！”
行驶的大巴车厢里一阵阵掌声。张锐凡抓着脑袋上鸭舌帽的帽檐往后一转，露出大眼奶油小生全貌，两手挥起再一收。
“欢迎大家入住经停野奢，本年冬季第一趟旅程，赐名为——莫诺号......”
“恁快住嘴吧，啷个以为有去无回哩！”
“今老板！哪买来的小员工，要不趁成年之前辞了吧！”
“我们下车让他自己去！”
车里一阵哄笑，今见山拄着扶手扭头看向后面：“往回走有点儿远了，要不赶他下去？”
“诶诶诶都欺负我啊？”张锐凡缩起脖子也笑，“不赐名了还不成！”
主管杨奇明的假期还有一个月，张锐凡又没有带宿客出行的经验，所以今见山这个老板依旧得扔下手头上的事，顶替主管位置以防旅程出现各种问题。
叶拂耳路况各不相同，好比今天去的莫诺。因为地理位置相较其他地方要高一些，所以就得走很多崎岖不平的山路。
一个小时后，临时充当导游的张锐凡，在接连不断晃荡中终于消停下来，坐在座位上开始往嘴里大口大口灌水。
今见山往后看了看，光从仰头皱眉的宿客脸上就能看出都有些不适。
他起身拎过旁边的袋子，顺第一排开始往后走。
“今哥，这么贴心啊？”一个戴渔夫帽和口罩的年轻男人接过他递来的四个橘子，“等回去了匿名给你宣传一波。”
今见山笑了笑，压低声音说：“装备都卸了吧，这会儿没人顾得上看你们。”
“是不是有点儿小瞧人了啊，”旁边同样打扮的女人也压低声音，“万一被拍了照，我经纪人提着三米长大刀赶来，把你这儿拆了信不？”
今见山颔首：“别忘了提醒人再带个锤子。”
车里备了晕车药，但晃动程度并没有达到需要吃药的地步。
有些不吃橘子的闻个清爽味道也还是能舒服点，所以没人拒绝他这份好意。
在一通道谢中，今见山拿着剩余的两个看向最后一排。
黑色毛线帽蒙住了上半张脸，中间被鼻梁顶起一块，有点泛白的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线。
微卷的半长头发翘了几缕扫在下颌处，锁骨堪堪露在卫衣衣领边缘。
挺有男模摆拍的感觉，但他妈也挺弱智，怎么看都像是要把自己捂死。
专车在接宿客的时候会有登记，没有参加这趟旅程的人，酒店要照常准备三餐。
所以在上车时，今见山就知道李棠的发小在这辆车上。
至于特意跑来打招呼的事，他还真做不出。不是为几天前发生的那点事尴尬，只是有点摸不准这人具体什么意思。
今见山非常确定自己扫了名片，并且点击过添加好友的提示，但明明过来要债的人却几天都没有任何下文。
原地踌躇了会儿，今见山索性不想了。
他一条长腿迈进座椅和靠背中间，拿两个橘子搡了搡环抱在一起的胳膊。
力气不大，但游弋本身就难受的要死，被这一推没有任何防备地往左边晃了晃。
刚压下去要吐的感觉上返，他差点没忍住吐出来。
游弋紧锁眉忍了又忍，等那点难受劲过去后，他扯下帽子抬眼看向推他的人。
短暂的视力模糊后，游弋这才看清面前的人。
他抬着下巴艰难吞咽了一下，清了清嗓问：“有事？”
表情完全是要骂人，今见山都做好还嘴的准备了，没想到还是个克制有礼貌的人。
他扫了眼一头乱发应道：“你脸色不太好，橘子压不住吧？”
游弋看着他举在眼前的水果，没听明白说了些什么就道了声谢接过。
“......”今见山抿了抿嘴，“我这儿有晕车药，需要么？”
游弋看向窗外：“不用，谢谢。”
前后态度太明显了，心眼再大的人也没法热脸去贴冷屁股。
今见山没再多说，一路又查看了一下宿客状态。都没什么问题后，他回到最前面位置坐下。
雪没有要停的迹象，灰蒙蒙山路上打了很多黄色雾灯。
一路晃荡驶进平坦地，又在十分钟后终于在一片雪地停下。
莫诺冰雪城不枉此名，在能见度并不高的雪雾中，依旧能看到被蓝色灯光里外照亮的巨型古堡。
几个尖锐顶端缀了银色闪光小灯，圆或是方里镶嵌了水幕。
在极缓慢的流速至底时，渐渐凝固成冰冻状。
有种眼睁睁看着它如何变作古堡的既视感。
大眼奶油小生与有荣焉介绍过，大概说这里是叶拂耳最耗费资金的景点。
除了每年制冰和人力雕塑看管外，内里搭建的材料才最是昂贵。
好在门票确实贵，不然人人来此都要为猴年马月回本而操一回闲心。
“您今儿这斗篷真好看，不过到晚上可能会有点儿冷，您画笔握得住么？”
“不用担心。”
“那哥哥姐姐咱们走着？”张锐凡指了指一片雪雾处，“就在那儿吃饭，不管味道如何咱也是费了老命来的，山珍海味吃腻了，咱换个新鲜吃法也说得过去，反正又不是奔吃来的，对吧！”
不远处有个被冰块围起来的广场，一根根钢柱支撑着巨大蓝色棚顶。
里面是由冰制成的桌椅板凳，三三两两的人群坐在其中，享受冒着热气的食物，倒让人觉不出神经质来。
游弋掏了根烟护着点上，那阵难受劲在流通的空气中稍稍缓解了点。
但依旧没什么胃口，他错开人群往斜对面的古堡处走去。
“不吃饭？”
正准备跨过路冰石，听到声音游弋脚下顿了顿。
他转过身没来得及往声源处看，就见同行的十多人全朝他看过来。
无论是疑惑探究还是事不关己，这种被人瞩目的感觉并不舒服。
游弋取下嘴里刚抽一口的烟，缓缓看向大巴车门边一个车窗。
经停的老板正坐在里面，右手垂落在窗外，没等到回答就用中指朝下点了点。
“六点在这儿集合，如果提前回来就打上面的电话。”
游弋跟随他中指点击的地方看去，白色车漆上喷了一串蓝色手机号码。
任谁看都是好意提醒，可竖中指的动作和双眼里含的意思却不是这么回事，至少不单纯是好意。
游弋拧着眉奇怪地睨了眼今见山，叼着烟没说一个字转回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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